俞纾冉在魏莱家住了半个多月。这段时间里,陈彦曾给她打过几次电话,也发过几次微信,但她一律视而不见。那段时间,陈彦变成一个遥远的人。她刻意将他们的过往尘封在内心最深处,再也不愿意拿出来晾晒和触碰。她使出浑身解数去忘却,这让她感觉自己仿佛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自由带来的空气是芬芳的,她已经过了哭天抹泪的阶段。尽管她只有工作和魏莱陪伴左右,但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找到了对抗恐惧的诀窍——酒、幻想和友情。她什么都不怕了,过往那个怯懦的俞纾冉消失了。她为此感到庆幸,压抑已久的心灵终于彻底获得了解放,仿佛世界都是崭新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在魏莱的鼓励下,她渐渐地开始期待起那种势均力敌、互相懂得的爱情。她相信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一个男人犹如黑暗中的一道光,将她平庸乏味的生活照亮。每每陷入这种模糊而热切地幻想时,她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陈彦,他变成她过往生活中最可恶、最劣迹斑斑的存在。“他毁了我曾对爱情、对生活的所有想象,我必须和他彻底了断!我也要寻找我生命中的那道光,就像魏莱生命中的那道光一样。魏莱的爱情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爱情!”俞纾冉这样想着,更加坚定了与陈彦分手的决心。“简直不可思议!我是脑子里进水了才会和他在一起度过漫长的七年!”她越想越激动,好像那样的爱情不久就会降临似的。
关于魏莱的爱情故事,俞纾冉是在一个微醺的夜晚听到的。那天恰逢周末,她们肆意地畅谈着,直到深夜。
“他叫罗霄是一家跨国公司的中国区副总裁。五年前,我们在一次商务酒会上认识。那时我三十岁,他三十七岁。”魏莱斜靠在沙发上,嘴角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好像那个名字只要从口中吐出来,爱情之花就会从她心底绽放似的。
“他是你现在的男朋友吗?这段时间我住在你家是因为他去国外了?”俞纾冉问。
“不是。”魏莱说。
“那你为什么没和他在一起呢?”俞纾冉问。
“因为我们没办法在一起。”魏莱说话的时候眼底掠过一丝忧伤。
“那——,他——,他结婚了是吗?”俞纾冉结结巴巴地问。话音未落,她就为自己的冒昧感到懊悔。
“是的。”魏莱微笑着说,嘴角挤出来的笑意里充满了无奈的苦涩。
“他结婚了,为什么还来招惹你?”俞纾冉有些气愤地说。
“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感情更是。”魏莱说着目光望向窗外,那样子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思考。
“你们认识的时候,他就结婚了?”俞纾冉按耐不住心中的疑问补充道。
“嗯”魏莱说。
“可是——,可是怎么可以这样呢!一个已婚男人不该招惹你,你也不该对一个已婚的男人动心啊!”俞纾冉理直气壮地说。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魏莱说。
“那是什么啊?我不明白!魏莱姐,你知性又成熟,待人接物都很有分寸感,我不敢相信——你会——”俞纾冉结结巴巴地,不知该如何组织自己的语言。她觉得不管她怎么找合适的词句,都可能伤害到她们之间的友情。
“不敢相信我的感情生活这么复杂?”魏莱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俞纾冉怔怔地望着她,但她发现在她脸上并没有任何因羞耻感或愧疚感而流露出的蛛丝马迹。这令她倍感意外。她无法理解这个戴着魅力光环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女人,这个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女人拥有如此晦暗难堪的情感经历。眼前的魏莱与她心目中的魏莱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这让她更加热切地渴望窥探人性幽深的隧道里,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和未曾揭示的阴郁。她对她有些失望,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她讲述她的故事。
在强烈而复杂的情感驱使下,俞纾冉情绪激动地说:“是的,我觉得有大把的好男人排着队等着你呢!去年有个健康饮品的广告主,就是那个吴总不是还在情人节给你送花吗?我看他一表人才对你又热情执着!”
“他再优秀也与我无关!我把花送给前台小刘了,你知道的啊!”魏莱说。
“是啊,我知道。可我就是不理解!”俞纾冉说着挪了挪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魏莱,似乎想要通过自己火热的眼神来灼伤她似的。
“没什么不理解的,感情不能强求!”魏莱淡淡地说。
“那你就爱那个罗霄?”俞纾冉仰着脸问。
“嗯,我这辈子只爱他,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在我心里留下一丝痕迹。”魏莱认真地说。
“那他爱你吗?他跟你想的一样吗?”俞纾冉追问。
“他当然爱我啊!我们之间是对等的爱情!”魏莱说着脸上浮现出幸福的表情。
“哼——,我看未必!”俞纾冉一脸不屑地说。
“你不了解我们的情况。”魏莱说。
“我不用了解!单说这一点,一个男人如果爱一个女人就一定会想和她长相厮守,一定会结婚。那他呢?他如果爱你的话,不是应该离婚吗?而且,你爱他,怎么你又跟别人在一起了呢?姐,到底怎么回事,我这会儿脑袋里有无数个问号!”俞纾冉说着撅了撅嘴,随即伸出手轻轻摇晃了一下魏莱的胳膊,催促她讲述事情原委。
“很多年前,他爱人在国外出了场车祸变成植物人了。”魏莱说。
“什么?植物人?这也太惨了!”俞纾冉被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想不出要问什么。
“是啊。他爱人成植物人以后,他边工作边照顾她。但后来他被调到BJ工作了五年。我们就是他刚调来的时候认识的。”魏莱说。
“那后来呢?”俞纾冉问。
“医生说她苏醒时间不确定,他回国后一直由其他亲属在照顾她。他们还有个女儿在上初中,也在国外。”魏莱说。
“你这么说,我大概明白了。”俞纾冉说。
“不,你不明白!他之所以不离婚,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一直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因为他老婆发生车祸时,他两正在电话里吵架,所以他一直觉得那场车祸是他引起的。他一直无法原谅他自己。唉!”魏莱说完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是不管怎样,已经这样了,而且他也照顾她多年,也算是有情有义了吧。即使离婚了也可以继续照顾她啊。难道是你不愿意?”俞纾冉说。
“当然不是。对我而言,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别说他照顾,就是我照顾她,我都愿意。”魏莱说。
“那就想办法让他迈过那道坎儿啊!这么难吗?”俞纾冉问。
“很难!太难了!你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有多难吗?就像一座山横在面前,即使你有愚公移山的勇气,对方也会不断消耗你的勇气和决心。更何况,在他还有更大的难处。”魏莱皱着眉头说。
“他女儿吧?”俞纾冉问。
“嗯,他女儿一直以来也为此怨恨他。”魏莱说。
“小孩子长大了就会明白了,现在初中正是叛逆的时候。”俞纾冉说。
“是啊,我也这么想的。五年里,我一方面做着各种努力和尝试,想让罗霄走出内心的阴影,另一方面也在期待着他女儿长大一点能够理解大人的苦楚。”魏莱说。
“那你们怎么还是分手了?”俞纾冉问。
“五年里,我看了很多心里疏导的书,应该说我几乎帮助他把内心的疙瘩解开了。他后来也同意跟我一起照顾她。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她醒了。这对他们这个家庭来说,一个昏迷八年之久的人突然醒来就是奇迹。然而,她醒来的那一刻,我的梦就彻底碎了。”魏莱说着说着眼里噙满了泪水。
“为什么?这太不公平了!她醒了,也可以离婚啊!”俞纾冉急切地说。
“她苏醒以后,起初思维并不连贯,神志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医生说这时如果罗霄陪伴在她身边悉心照料,与她多进行语言交流并且配合一些肢体训练的话,她有可能恢复如初。”魏莱说。
“所以,罗霄就回到她身边了?他就这么把你抛下了?”俞纾冉问。
“嗯,他申请调回波士顿总部了。离开时,我们约定好等她完全康复后再从长计议。可她的状态总是时好时坏。我们在分别半年后,他对我说让我别再等他了。他说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恢复,对我们的未来也渐渐失去了信心。他说长期异地对我而言,无论是精神需求还是生理需求都太不公平,就提出了分手。”魏莱说着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俞纾冉慌忙递上纸巾,又伸出手臂抱了抱她,轻声问道:“所以,你就同意了?五年的感情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没同意。我让他回国一趟,无论如何我们见面后再谈。”魏莱说着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
“那他回来了吗?”俞纾冉问。
“回来了。”魏莱说。
“然后呢?谈的结果还是分手?”俞纾冉眉头紧锁着问。
“嗯,其实我知道我已经无力挽回这段感情了。我让他回来,只是想再和他拥抱一次,再和他共度一个夜晚。我想把我的整个生命都凝结成一个拥抱,一次献身,我想要我的生命只属于他,只属于那一次身体与灵魂的完全交付。我想跟他好好告别!”魏莱说着说着泪流不止。
“那他回来,也是跟你告别的?”俞纾冉问。
“是的。我知道他已经想好了。他在BJ呆了两天就离开了。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魏莱说,她的声音中充满悲伤。
“你为什么不在那两天里争取一下呢?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俞纾冉说。
“我试过了。我向他表明我的心意、我的决心、我的勇气,可是都没有用!他甚至不愿意听我说我漫长的守候计划。我每每提及这个话题,他脸上总会露出痛苦的表情,那表情看起来让我觉得陌生而痛苦。”魏莱说着又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我知道他爱我,可是他不够坚定、不够勇敢,他怕他最终无法践行承诺,他怕辜负了我,所以他不愿意冒险让我等待。或者说,他不愿意背负着精神包袱去生活,毕竟他已经背负很久了。我也不忍心让他承受着心灵上的煎熬去疲惫的生活。我爱他,所以我必须放手!”魏莱说。
“唉!魏莱姐,你真的太不容易了!那你现在放下了吗?”俞纾冉说。
“没有!我这辈子都放不下他!刚分手那会儿我消沉过很久,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地生活。失去他,我感觉自己灵魂出窍,每天都在无尽的煎熬中度日。那段时间我只有拼命地工作才能忘记痛苦。晚上回到家我把电视声音开的很大,然后在嘈杂声中自酌自饮,有时喝到昏昏沉沉,有时喝到痛哭流涕。特别想他,无时无刻地想,无法承受的想。只要是人还是清醒的就在想他,他在我心里怎么也挥之不去,我每天晚上都失眠,直到凌晨才入睡,起床后昏昏沉沉。”魏莱一边说一边拿起纸巾擦拭泪水,她的声音随着泪水而颤抖着,仿佛此刻她又在承受那样的痛苦。
“姐”俞纾冉说着抱住了魏莱,轻轻拍了拍她颤抖的肩膀。
“半年多以后,我把这种离别的痛苦、思念的痛苦全部转化成了对他的恨,我开始恨他的懦弱、恨他的犹疑、恨他的摇摆不定。但这种恨一点都不坚定,就像小孩子吹向空中的泡沫一样轻轻一戳就破了。然后又变成其他类似梦想的东西。”魏莱说。
“梦想?”俞纾冉睁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对,类似梦想的东西。”魏莱说。
“什么梦想?”俞纾冉问。
“我把他变成了我的梦想,我会一直等下去。”魏莱说。
“可是要是等不来呢?”俞纾冉问。
“我也知道等不来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不能以待毙的等,我得做点什么。我制定了周密的计划,我开始开始奋发图强,我想在我挣到足够的钱以后就可以追随他去国外,去任何有他的地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感受着他呼吸的空气、他生活的城市,我都觉得我生命中残缺的那部分能够得到一丝宽慰与弥补。我甚至想过去他的城市定居,只要离他近一点就好。”魏莱说着说着陷入了美好的憧憬中,整个人又恢复了平时的光彩。
“可是,这个计划实现起来并不简单,我觉得有点像天方夜谭。”俞纾冉说。
“是的,跟天方夜谭差不多,但我却是靠这个幻梦才恢复平静生活的。”魏莱说着看了看俞纾冉淡淡一笑。
“那你现在是不是不这样想了?”俞纾冉问。
“偶尔会想起,但只是一笑了之。”魏莱说。
“姐,那你现在还爱他吗?彻底放下了吗?”俞纾冉问。
“我会爱他到我生命的尽头!我现在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想着他。想象着他跟我在一起,形影不离。这样我的日子反而变得轻松了。我要是遇到什么糟心事,我都会在心里默想如果是他,他会如何处理,然后我也就按照他的方式处理问题。我有什么开心的事,我首先想到的也是他,我还会在心里默默告诉他。有时我会忍不住想给他打个电话,可我知道我必须克制,如果我拨了那个电话,不但不能排解我的思念,反而会让思念再一次来折磨我。我好容易才学会与缺失他的生活和解,不能再重蹈覆辙。你知道强烈的思念有时可以击溃一个人所有的理性,那样太可怕了。我必须把对他的思念控制在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内。”魏莱说。
“简直不可思议!”俞纾冉说。
“罗霄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他特别喜欢研究宇宙啊、天文啊。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拉着我在阳台跟他一起看星星,然后滔滔不绝地讲述每一颗星星的故事。他还喜欢研究地理啊、自然啊,他能够说得上全世界每一个国家的城市名字和名胜古迹。他对动物更是了如指掌,没有他不了解的动物,他能够详细说出每一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和特点。他跟我分享起他的兴趣爱好来总是乐此不疲!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无可救药地变成他的迷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你不知道——他那个时候的样子简直就像个阳光大男孩,一点都不像一个四十多岁被生活碾压的中年男人。我很欣赏他这一点。不管生活如何,他总能找到自己的兴趣与生活的乐趣。”魏莱沉浸在回忆中,嘴角笑意盈盈。她沉默了片刻,感叹道:“遇到他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的人!”
“听起来他像本《百科全书》呢!那他长得帅吗?”俞纾冉听的津津有味,微笑着说。
“当然帅啦!特别帅!”魏莱笑着说。
“他长什么样?我想看看。”俞纾冉急切地说。
“我手机里没有他的照片,我不敢在手机里放他的照片、我们的照片。”魏莱说。
“为什么?”俞纾冉问。
“因为我一看到他,就会特别想念他,我的情绪就会绷不住。”魏莱说。
“那你他的照片和你们的照片都删了?那太可惜了!”俞纾冉沮丧地说。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舍得删,一张都舍不得,就连他吃饭时、洗脸时、甚至在电影院打盹时我偷拍的照片我都没舍得删。有的照片在我拍的时候被他发现了,照片都拍模糊了,我也不舍得删。所有照片和视频都在我的电脑里,我有一个专属我们的文件夹里。每一张照片、每一个视频我都能清清楚楚记得当时的情景和我们说过的话。”魏莱兴致勃勃地说。
“好浪漫啊!这样的爱情可遇不可求。魏莱姐,那你跟我描述下他的样子,我好想知道这本独一无二的《百科全书》长什么样!”俞纾冉急切地说。
“他啊——,他一米七八的身高,体型匀称。脸上轮廓分明,唇红齿白的,一双眼睛任何时候看上去都炯炯有神,浓密的睫毛覆在上面特别好看。女生都难得拥有他那样又长又密的睫毛。他额头宽阔,看上去光洁明亮。他笑的时候嘴角还会泛起深深的酒窝,有时在他笑的时候,我会去亲吻他的酒窝。哈哈。他特别喜欢跑步,几乎每天都跑。我最喜欢陪他跑步,他跑步的样子也很帅,运动服被他穿的出神入化,简直可以当代言人的那种。哈哈,好像他做什么,都让我着迷!有时,我两正在看电视,我也会冷不防吻他一下,还要深情地望着他说我爱他!要是在我吻他之前被他发现了,他就会略带羞涩地看着我问‘看什么呢?’,我就会说‘看你啊!’,然后他会说‘我有什么好看的。’这时他嘴角的酒窝就会凹的很深。我就会说‘哪哪儿都好看!’。然后他就会一把把我揽在怀里,轻轻吻一下我的额头说道‘好好看电视吧’。”魏莱说的眉飞色舞,整个人仿佛已经置身于当时的情境中似的。
“魏莱姐,你们在一起好甜蜜啊!我听的都感觉齁的慌!”俞纾冉说。
“我们也吵架的。平时有多甜蜜,吵架时就有多痛苦。”魏莱说。
“情侣之间都吵架,正常。”俞纾冉说。
“我们吵架的次数挺频繁的。所以我有时会自责,罗霄的不坚定是不是与我们吵架有关。也许他对我们的感情并不抱太大希望,也许他对我没信心了吧。”魏莱垂头丧气地说。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爱是包容,如果一个男人因为几次吵闹就和你分手,那只能说明他不够爱你。”俞纾冉说。
“话虽这么说,可罗霄是个成熟的男人,他会权衡利弊。在全然的激情之爱面前,他可能更倾向于寡淡平静的日子吧。他说他有时吃不消我这种极端的爱与恨。他说我对他的爱,天堂与地狱离得太近。”魏莱说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沮丧。
“你们吵架的时候,你很凶吗?”俞纾冉问。
“嗯,我有时会表现的歇斯底里,很可怕。其实我也不想那样,但好像情绪爆发到那个点,整个人完全在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你知道吗?那种状态真的挺可怕的。我甚至会摔碎花盆、杯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有时候我觉得我有性格缺陷,可有时候我又想可能是我太在乎他、太爱他的缘故,我在他面前总是很害怕失去,这种心理让我很多时候不能自已。”魏莱说。
“那你们一般会因为什么吵架?”俞纾冉说。
“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没有足够多的时间陪我啦、比如我撒娇的时候他没有领悟到我的意思啦、比如我聊天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啦、比如做完爱他没有亲吻我的额头或者抱我入眠了、比如周末我想去大悦城逛他想去茶馆喝茶啦、比如我想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他却说要计划周全才能出发啦……哎呀,太多了,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吵起来了,而且越吵越凶。我觉得我们两吵架就像是一个小火星,经过我无与伦比的语言天赋变成一个小火苗,再经过他出人意料的冷静缄默变成一团熊熊烈火。”魏莱说。
“什么?无与伦比的语言天赋?魏莱姐,你怎么损起自己来不留一点情面?”俞纾冉笑笑说。
“是的,我真的是这样。而且我这种语言天赋似乎只有在我们争吵时才发挥的淋漓精致。当然我说的不是骂脏话那种,我是说思维缜密、逻辑清晰的控诉他。他说我就像在对待一个罪犯一样审判他。”
“你一般都说他什么啊?”俞纾冉问。
“我会举例子说明他不爱我,一举就举好多个,然后串联起来剖析他和我在一起的心里和他不爱我的心里。其实,这些都是气话。我们在一起五年,我很清楚他爱我,只是他比我更现实一点。其实,放在平时我都可以理解,但在气头儿上就不不吐不快。每次都是吵完就后悔,希望我那些伤人的话他不要放在心上吧!”魏莱皱了皱眉,继续道:“但我觉得有些话他可能当真了,所以才对我们的感情信心不足,才会决绝地和我分手。如果他知道他就是那个使我的生命变完整的人,或许他至少会再努力一次吧。其实,我根本不在乎等他的时间是一年还是十年。你知道吗,有时我脑子里甚至有邪恶的想法。”魏莱说。
“什么邪恶的想法?”俞纾冉问。
“我甚至希望她快点离开这个世界,这样他就不用背负身上的重担了,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但这个想法一从我的脑子里冒出来,我就会骂自己卑鄙无耻。于是,我脑子里又会冒出另一个念头。”魏莱说。
“什么啊?”俞纾冉问。
“我希望等我们都老了,如果她先走的话,我会义无反顾的追随罗霄。那时候我们彼此心中都毫无负担,该多么快乐!我渴望我们能够过上正常恋人的生活,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心满意足。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吵架,虽然不是因为他的家庭而起,但每次都是因为他的家庭而发酵至失控的。我承认,我对他有怨气。但我又想如果他不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那我还会爱他吗!我爱他就得接受他的一切,不是吗!”魏莱说。
“可是你爱的太委屈了呀,魏莱姐。”俞纾冉说。
“是啊,就是那些无法消灭的委屈反而让我们本就弥足珍贵的相处时光又布了阴云。每次吵完架,我都后悔。明明知道发脾气、说狠话都无力改变现实,为什么还要去做一些无谓的争执来伤害这份难得的感情呢!可人就是这么矛盾,知行合一做起来真的太难了!爱是一辈子的修行。爱让人丧失理智,爱也让人更加成熟。我从我们的爱情里成长了很多,我很感激他给我的一切——好的、坏的,我都心怀感恩。这辈子能够遇到他,已属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我还有什么不知足呢!所以我要带着对他的爱好好生活,把我一个人度过的每一天都当作我们两个人共有的日子来过。”
“姐,我觉得你有点魔怔了。”俞纾冉说。
“为什么这样说?”魏莱问。
“因为他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你必须把他彻底忘掉,然后重新开始。你一定还会遇到很爱你,你也很爱他的人,你应该相信这一点。”俞纾冉郑重其事地说。
“我不想忘记,他的离开我的心就破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洞,我的生命也注定一生都是残缺的!如果我还要把他从我的心里彻底赶走,那我的生命只会更加残缺不全,我这辈子也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你不知道他对我的意义,他对我而言已经超越了爱情本身,还有别的成分。怎么说呢——,”魏莱在脑海中搜索者合适的字眼,接着说:“他让我认识我自己,成为我自己。你知道那种感受吗?遇到他之前,我对这个世界只有一些模糊含混的认知,遇到他之后我觉得自己曾经那些模棱两可的认知一下子变的清晰了、透彻了。就好像他就是这个世界上另一半的我,我终于找到了他。我变得完整了。如果我从心底抛弃他,这无异于我抛弃我自己。没有人会这样做。”魏莱说。
“姐,你们这样的感情我从来没有经历过。我无法理解。我就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既神圣又沉重!你难道不觉得你的这些感受有很多你自己臆想的成分吗?或许他根本不那样想,或许他只是把你当作填补情感空白的一个过客而已。”俞纾冉说。
“他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对我而言就是我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管他在不在我身边,我的生命中都必须有他的存在,不管是以什么形式,哪怕是在我的回忆里、或者在我的意念里,只要他在就好。我每天晚上都会望一会儿月亮,只要夜空中挂着月亮我都会出神地望一会儿。”魏莱说。
“望着月亮?明月寄相思?”俞纾冉说。
“因为他有在晚上看夜空的习惯。我们分手那天,我问他‘你回去之后,还会不会每晚看一看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吗?,他说‘只要有时间的话,每天晚上都会看一看的’。其实他并不知道我问这句话什么意思。但听了他那句话,我就在他离开以后,每晚都会望一望夜空。那时我就会想起他,虽然我们彼此望向的夜空永远隔着二十四小时,但我总觉得那一刻我跟他望着的是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月亮和同一颗星星。这样我就会倍感温暖,好像他离我近了一点。”魏莱意味深长地说。
“姐,你对抗孤独的方式太过于悲怆了,让我听起来都觉得凄凉。”俞纾冉苦涩地说。
“这比我先前一个人顾影自怜、自酌自饮、痛哭流涕的状态好多了,不是吗?至少我现在可以平和地面对失去他的生活了。”魏莱说。
“这样的爱情太艰难、太痛苦了!”俞纾冉苦闷地说。
“是太难能可贵了!我珍视我们经历的一切!”魏莱说着便望向窗外的夜空会心一笑。
“姐,你会感觉孤独吗?”俞纾冉问。
“会啊,当然会。但心中有爱就可以对抗孤独。有时候我真想给他打个电话,把我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一一说与他听,可是我一次也没打。因为我知道我们都在用这种缄默不语的方式思念着对方。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默契,在世界的两端遥遥相望,默默守护。”魏莱说。
“姐,我觉得你有些一厢情愿。”俞纾冉说。
“不!不是的!以前我们在一起争吵的时候我总会搜罗他不爱我的证据。后来我们分开了,我也会搜集他爱我的证据。他爱我的证据真的太多了,我相信他和我是一样的。我们的爱从来不曾改变,即使隔着太平洋也无法湮没。”魏莱信心十足地说。
“他爱你的证据?难道就是你说的那些恋爱日常吗?”俞纾冉不屑地说。
“当然不止那些,还有别的。”魏莱说。
“别的?比如呢?”俞纾冉说。
“太多了,数不胜数。”魏莱说。
“我想听听,我很好奇,这个男人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念念不忘。”俞纾冉说。
“在杂志社工作之前,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有一次,提案前一天我把存着方案的U盘丢了,本来第二天我可以提前再去趟公司重新拷份方案,然后再去客户公司。可是他一方面是为了让我第二天早上能多睡会儿,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我不因丢了U盘里所有的资料而难过,非要沿着我回来的路线找U盘,我拦都拦不住他。而且那天狂风骤雨的,他拿着一把伞就出门了,一个多小时后,他浑身湿淋淋的出现在我面前——当时他满脸笑容地望着我,手里拿着我丢失的U盘,而且还得意地在我眼前晃动。我当时开心坏了,觉得他简直是有魔法,居然能把那么小的U盘找到,而且还是在大雨滂沱、暮色渐浓时找到的。真的太神奇了!当时,我看着浑身湿淋淋的他特别惊喜,也特别感动,抱住他就是一通狂吻。”魏莱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满足又甜蜜的笑容,她接着说:“还有一次,也是因为我工作不太顺心,那段时间都很消沉。他为了让我开心,就订了去丽江的机票,陪我出去玩儿了好几天。他知道丽江一直是我心心念念的地方。还有一次,我生日的时候,他在广州出差,为了能够陪我过生日他偷偷帮我买了去广州的机票,等我生日前一天才告诉我,他要陪我在广州过生日。我当时开心坏了,真的是意外惊喜。谁知道第二天我飞过去,还等了他好几个小时,他一直在客户那里开会脱不开身,给我起气的。其实,我知道我不该生气的。因为他已经尽力让我开心了。所以也就没闹太大的情绪。晚上他还提前准备了烛光晚餐呢!他总说我是个极致浪漫的人,其实在我心里他也有很多浪漫的时刻。不过,他不知道这一点,我没有告诉他。”魏莱说起这些甜蜜的往事时,就像她又一次沉浸其中似的。她脸上泛着柔和的光彩,目光飘向回忆之中。她停顿了片刻又说道:“还有我们在电影院看电影的时候,他总会一直握着我的手,时而将爆米花喂我嘴里,时而又递饮料给我。有一次电影不好看,他居然在幽暗的电影院里,为我们握在一起的手拍起照来。”魏莱柔声细语地讲述着他们之间的种种经历,脸上浮现出安静祥和的神情。
“真好!”俞纾冉不禁感叹道。
“他满足了我对爱情全部的想象。他就是我这辈子全部的爱情。而且,他还是个充满激情的人呢!虽然我们相差七岁,但我觉得是他点燃了我的激情,是他让我知道激情是怎么一回事。遇到他之前我曾交往过一个男朋友,但是我觉得那简直不叫恋爱。我跟他的爱情,才是我真正恋爱的开始。恋爱中的两个人就应该始终充满激情。我与罗霄就是这样。五年来我们始终充满激情,对彼此总有永不减退的欲望。我喜欢他深情的凝视,也喜欢他肆意的狂野。”魏莱激动地讲述着。
“姐,我都没体会过你说的这些感受。跟你比起来,我觉得我经历的一切,就像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爱过和被爱。”俞纾冉说。
“也许,爱情本来就是千人千面,没有标准答案吧。于我而言,爱情就应该饱含不死的欲望和永不消退的激情。这段感情对我而言,就像烟花般绚烂惊艳,余生再遇到的任何一段感情都无法与之媲美,任何人也将无法触及他在我心中留下的爱的印记。我相信爱情,但我不会再爱任何人。”魏莱说。
“那你现在的男朋友?他知道这些吗?”俞纾冉问。
“他不知道。有些秘密是要带进坟墓里去的。我男朋友是个性格粗旷的人,比起爱情他更在乎事业。他对爱情毫无要求,他只是需要一个女人让自己的生活看上去完整。而我刚好需要一个男人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也让父母安心。所以我们就在一起了,但我们并没有同居,只是偶尔才在一起。他经常出差,这对我来说也挺好。我害怕和他长久呆在一起,而他倒觉得我懂事不会因为他经常不在我身边而抱怨。其实我有时也会对他心怀歉疚,但谁又能完全左右自己的意志呢!叔本华不是也说了么‘意志是饥饿的,而除它之外在没有其他存在。人世间所有的焦虑、欲望和痛苦都是因此而产生的。’所以,我只能用我的理性来伪装我内心的风暴,让我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合理正常。你也许觉得我不够坦率、不够真诚,可是人总要继续生活!我们即使带着残缺与遗憾,也终究要通过理性来适应当下的生活。”魏莱轻轻吐了口气淡淡地说。
“魏莱姐,我真佩服你!我也羡慕你!”俞纾冉说。
“佩服什么?又羡慕我什么呢?”魏莱看了看俞纾冉微笑着说。
“佩服你在经历沧桑后还能积极阳光地面对生活。羡慕你曾拥有刻骨铭心的爱情,现在又拥有平和安宁的生活。”俞纾冉说。
“这是一个女人爱而不得,痛彻心扉后不得不鼓足的勇气和不得不悟出的道理。一个人只有与自己心中的执念和解才能平静的生活。”魏莱说。
“魏莱姐,那你爱你现在的男朋友吗?”俞纾冉问。
“谈不上爱或不爱只能说适合,或者说我们对彼此的需求恰巧契合。他是个生性凉薄的人,情感匮乏,非常务实。他觉得事业远比爱情重要。他对我只停留在喜欢和认可的层面,谈不上爱——我指的是充满激情的爱。他也关心我、体贴我,如我对他一样。我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模式化、标准化的相处方式。可以说我们彼此之间泾渭分明,谁也不会越界,所以有个事实我必须承认。”魏莱说。
“什么事实?”俞纾冉问。
“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我不在乎他爱我多一点或者少一点,也不在乎他陪我时间长一点或者少一点,这反而让我的内心非常平静,不会像以前那样情绪波动了。”魏莱说。
“可这样的感情生活你不会觉得很没劲吗?”俞纾冉问。
“不会,我把自己的感情世界全部交给了罗霄。他住在我心里,我可以和他随时交谈,可以回忆也可以假想,他一直都伴着我。”魏莱说。
“我觉得这样的爱很分裂也很累。”俞纾冉问。
“你没经历过爱而不得的感情,你不知道那种无奈又无助的痛苦。我宁愿这样充满想象地生活,也不愿彻底将他从我的生命中抹去。因为我爱他,爱到深入骨髓!”魏莱说。
“那你和现男友还有亲密举动吗?”俞纾冉问。
“当然有啊,每个人就会有七情六欲。如果把曾经的爱比做惊涛骇浪,那现在的爱就是涓涓细流。我们对彼此身体的欲望多于灵魂的欲望,做一次和做一百次感受都是一样的感受。曾经那种因为爱一个人而渴望占有他,并在欲望得到满足后的生命的狂喜——那种销魂荡魄的激情永远也不会再有了。”魏莱说。
“什么叫做一次和做一百次的感受都是一样的?难道你和罗霄每次感受都不一样?”俞纾冉好奇地问。
“不一样。”魏莱轻声说。
“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感受呢?”俞纾冉皱着眉头好奇地问,她的心弦绷的更紧,似乎非对这个爱的秘密一探究竟不可。
“怎么形容呢?就像海水涨潮时,汹涌的海浪拍打在不同的礁岩上,每一次都会激起美丽的浪花,每一朵浪花又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形态和美妙之处。”魏莱停顿了一下,她看上去若有所思,接着她浅笑着继续道“嗨——男欢女爱太难形容了,我只能形容到这种程度了”。
“魏莱姐,那你现在快乐吗?”俞纾冉问。
“快乐是一种选择,如果我一头扎进痛苦里那我有千百个理由颓废地活着。但我要好好活着,有滋有味地活着,我已经跟我后半生所要面对的残缺生活投降了。”魏莱说。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接受现实,对于那份爱而不得的感情也没有不甘心了?”俞纾冉说。
“不甘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时间虽然不能治愈一切伤口,但至少可以让伤口愈合结疤,不再那么剧烈的疼痛。人啊,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们其实是可以带着伤疤继续生活的。很多时候,是我们自己低估了自己承受痛苦的能力和迎接叵测命运的勇气。”魏莱说。
“如果有一天罗霄突然回来找你,你会怎么样?会和现任分手或者离婚吗?”俞纾冉问。
“我没有经历过婚姻,不敢对婚姻妄加评判。但我始终认为在一段婚姻关系当中真正具有约束力的只有彼此的内心。如果罗霄回来找我,那我的内心一定又会经历一次惊涛骇浪,会挣扎煎熬。我想终究会追随内心的,我会离婚。”魏莱说。
“如果离婚会让你声明狼藉、一无所有呢?”俞纾冉问。
“那我也会离婚。女人只有在似是而非的爱情中才会计较得失,在真爱面前从来不给自己留后路。我相信只要我们相爱,任何一种生活都是最好的生活。”魏莱说。
“如果那个时候你已经有孩子了呢?你也会离婚?”俞纾冉问。
“会。我觉得孩子应该是独立的个体,他有自己的命运和生活。我们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并不意味着我们自身意志的彻底放弃和消亡。每一个个体都值得被尊重,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更何况谁的一生会一帆风顺呢?人生总会经历挫折,只是有的人挫折来的早一点,有的人挫折来的晚一点,我并不认为挫折来的早晚会扭转人生受挫的事实。更何况,小孩在名存实亡的家庭中也不会感受到幸福,那何不换一种方式去爱呢!”魏莱说。
“魏莱姐,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俞纾冉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说。
“是不是被我的想法吓到了?”魏莱笑着说。
“没有,只是很惊讶。”俞纾冉笑着回答。
“可能我是个自私的人吧。可人生苦短,我觉得只有随心而活,才不枉此生。”魏莱说。
那个晚上俞纾冉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她怀着某种陌生与困惑的感受倾听着魏莱关于爱情的见解。她不敢肯定那一定是适用于任何爱情的真知灼见,但她不知怎地听完她的故事后,莫名其妙的难过起来。她对魏莱心怀悲悯、对自己深感遗憾。一想起自己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青春岁月,她就觉得现实简直难以忍受。她疑惑地思索着,或许她还没有真正爱过任何一个男人,也没有被任何一个男人真正爱过。更令她痛苦的是现如今她自己的一只脚已经稀里糊涂地迈进了婚姻的大门。陈彦就是魏莱所说的那种凉薄寡情又务实的男人,这才是让她感到难以忍受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她怀着对往昔的厌恶与懊悔,对她的爱情进行了全盘否定。她回忆着自己在不懂爱情的年纪是如何沉沦于爱的假象,又如何一步步对这种假象产生习惯和依赖,最后彻底耽溺其中作茧自缚。想着想着,悔恨又无助的泪水从她的脸颊簌簌地落了下来。谁也帮不了她了。一切都已经晚了。尽管她在文学作品中也曾领略过那种爱情,可她打心眼里并不相信这世上会存在那种奋不顾身、即使粉身碎骨也无怨无悔的爱情。过去,所有可歌可泣、波澜壮阔的爱情,只能在她午夜梦回的幻想中占有一席之地。现如今,她真正见识过了这样的爱情。她感觉有些东西她永远失去了。
那晚,俞纾冉又失眠了。她心烦意乱地想着:“没有人教过我应该如何去爱,也没有人教过我如何判定爱情。爱情这门学问决不是可以从书籍中获取的知识,爱情需要实践,而且不止一次。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只有经历了足够的爱情体验,才有资格说自己爱谁爱的死去活来,离了谁生命就会缺失一块。或许芸芸众生中,有些人天生好命,他们在爱情萌动的年纪就遇到了真正的爱情,但这种几率比走夜路撞见鬼还难!我怎么会有这份幸运!我怎么可能拥有魏莱那样的爱情呢!那些口口声声宣称初恋如何神圣、如何纯洁、如何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都是骗子!初恋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女孩儿体内的那层薄膜又有什么了不起!一个女人或者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对处女膜这个东西耿耿于怀?它能代表什么呢?它难道是一个生命通向另一个生命的唯一通道吗?那么人心呢——,人心是用来干什么的?为什么一个女孩儿体内的黏膜组织比真挚的情感更加高高在上,更具绑架人心的控制力?也许别人都不这样想,只有我自己把处女膜与爱情混为一谈。我以为我奉献了初夜就要奉献终生!我多么愚蠢啊!”她想着想着,为自己的愚蠢感到震惊!她厌恶自己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因循守旧。她为自己感到遗憾和难过!终于,她意识到在一段感情中如果缺少了爱才是对彼此最大的不负责任。纵然她与陈彦也曾有过激情交融、如胶似漆的时候,可那样的时刻就像流星划过夜空般短暂。如今,她与陈彦之间早已不再是爱情,她把爱情等同于过日子了。她在这种恍恍惚惚、模棱两可的感情中走过了七年。现在她不再年轻了。想到逝去的青春,她感觉又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了心口。
后来她在痛苦难过中睡着了,她又做梦了。梦里她韶华依旧,陈彦激情满怀。他们像第一次那样拥抱、亲吻、缠绕在一起。她感觉浑身都被爱融化了,迷离中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模糊的男人的脸。他在她耳边呢喃着什么,但是她什么也听不清。当她试图挣脱他的时候,那张模糊的脸变的清晰了,他的面部轮廓似乎更接近于魏莱口中描述的罗霄。她狂热的亲吻他、占有他,梦里她变成了魏莱。
不管梦境有多真实,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照在酣梦中的俞纾冉脸上时,她睁开眼睛所要面对的依旧是那条熟悉的生活航道。纵然在这条航道里,她的内心时不时就会响起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说:生活与爱情都不可能尽如人意,你要对内心渴望的一切都有所节制才不至于伤到自己。另一个声音又说:生活充满无限可能,爱情理应充满浪漫与激情。谁不追求更美好的生活和爱情谁就是懦夫和傻子!这两种声音的在她心里的组合形式和音频大小,很多时候不是取决于她自己,而是取决于陈彦。有时陈彦的一句“我爱你”、一个吻或者一个拥抱都可能让这些声音从她心底像冰川遇到阳光一样消融。有时,她对理想中的爱情有种近乎英雄主义的执着劲儿,总是孤注一掷地在幻想与失望之间来来回回切换。
离家出走的第二十天,俞纾冉开始想念起陈彦。那段时间里,她反思了自己的情感历程,也倾听了魏莱的爱情故事,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她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明白。冥冥之中,她感觉到有股更加强大的力量在左右着她——她想念陈彦。她不想去追寻那些她只在书里看到过、在别人口中听说过的爱情了,她只想要一个踏实的家。倘若把这个“家”比做一幢楼的话,那么现如今楼的主体已经全部完成,而且是她亲自一砖一瓦建设了七年才有今天的模样,她终究无法横下心来将其推到,她更没有勇气面对那片消耗了自己七年心血的废墟,她没那么勇敢!她在时间面前投降了,五体投地顺从了充满遗憾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