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人群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各自结伴着前往附近的食肆。
沈天鹰大步走下高台,穿过嘈杂的人群,径直走向广场后方。
只见远处长条形的石凳上,严副官和莫副官正趴着挨军棍。
严副官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莫副官双手抠进石缝,指节泛白。
两名炼气八层执刑将士的额头大汗淋漓,他们手中军棍的每一次挥舞,都用尽了全力。
石凳上两人后背的衣甲早已被血水浸透,却硬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当最后一棍落下时,责打莫副官的那根军棍“咔嚓”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纹。
“五十……整……”对严副官执刑的将士报数声微微发颤,军棍拄地的闷响声在空气中回荡。
被行刑完的两人踉跄着撑起身子,血珠从他们破碎的衣甲间滴落。
这时,他们才发现沈天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近前。
“爽吗?”沈天鹰的声音比寒冰更刺骨。
严副官脸色煞白,嘴唇颤抖。
“沈校尉,属下知错了……”
莫副官也急忙附和,声音里带着痛楚的颤抖:“属下再也不敢了!”
“嗯?向我认错?”沈天鹰猛地提高了声调,眼中怒火翻涌。
“你们向我认错有什么用?”
他一把揪住莫副官的衣领,几乎将他整个人给提起来,声音如雷霆般炸响。
“去向天狼山脉里,那被冻成冰雕的兄弟认错啊!”
“去向被铁象族踩成肉泥的兄弟认错啊!”
……
“去啊,你给我去啊……”
莫副官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沈天鹰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老莫,你忘了你这条命是谁救的了吗?”
“你对得起那个人吗!”
莫副官闻言周身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一年前的边境之战。
他带领的小队遭遇埋伏,被各种兽族团团围住。
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他被三名银狼族战士围攻,胸口已经被利爪撕开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吼——”一名银狼族战士猛地冲来,利爪直逼他的咽喉!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锵——”
就在这时,一道赤红的身影如闪电般冲来,长剑突刺,直接将那名银狼族战士的头颅贯穿!
“老莫!撑住!”李晴炎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他睁开眼,只见李将军浑身浴血,铠甲上布满裂痕,却仍死死挡在他身前,一人独战数名兽族精锐!
李将军手持长剑,剑尖所过之处,兽族战士纷纷倒地。
……
他记得李将军最后背起他时,温热的血从将军的伤口滴落在他的脸上……
记忆中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两只染血的手把他推上了战马,他努力睁眼望去
——只见李将军全身上下……尽是血痕……
……
“啊——将军……将军啊……”莫副官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面部涕泪横流。
“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不够……五十棍不够……完全不够!”莫副官额头撞向地面,在青石板上磕出鲜血。
他发疯似的扯开衣甲,露出遍布伤疤的胸膛,随后指着旁边的将士。
“过来!把我拖过去!再打五百棍!”
“来啊,把我拖过去……往这儿打!往心口打!”
周围的将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全都吓得后退了半步。
沈天鹰见状,上前就是“啪——”的一记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广场后方响起。
“混账!”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李将军救你不是让你在这儿发疯的!”
“可属下愧对将军的栽培!”莫副官瘫软在地上,染血的手指抓挠着地面,指甲缝里塞满青苔。
严副官跪在一旁,脸色惨白如纸。
“记住今天的教训。”沈天鹰声音低沉如雷。
“到了前线,用命多杀几个敌人,这样才对得起将军的在天之灵。”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红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身后,莫副官的眼神不再锐利,浑浊的泪水混着额头的血水滚落,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呜咽声:
“呜……啊啊啊啊啊——”
那哭声在青云广场后方回荡,凄厉得像被人生生剜去了心脏。
远处还没走远的人纷纷驻足,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怎么回事?”一个周家子弟缩了缩脖子,“那位莫副官怎么哭成这样了?”
“听说炼体境比炼气境强上好几倍,而且每提升一层,那实力都是成倍增长……”
“可你看,连炼体二层的莫副官都被打成那样,军中的刑罚也太狠了吧。”
“嘘……小点声!”他边上的另一个人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没看见沈校尉刚才那眼神?简直要吃人!”
众人噤若寒蝉,对军中的铁血纪律又多了几分畏惧。
广场边缘,一个站岗的士兵咽了口唾沫,低声问前来换岗的将士:
“那边咋了?莫副官怎么哭得跟没了亲人似的?”
换岗的士兵瞥了一眼,叹了口气:“沈校尉打在了他最痛的地方。”
“嘶——”站岗的士兵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裤裆,“那么狠的吗?”
“你想哪里去了!”换岗的士兵翻了个白眼,“是心里最痛的地方!”
“哦哦……”站岗的讪讪收回手,又忍不住往哭声传来的方向瞄了一眼。
“那……莫副官不会有事吧?”
“别瞎问了!”换岗的士兵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赶紧去吃饭,待会儿集合迟了,小心你也挨棍子!”
“好嘞好嘞!”站岗的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了。
……
与此同时,陈锋等六人在街道上转了一大圈,平日里热闹的食肆酒楼如今家家爆满,连街边的小摊都挤满了人。
张猛摸了摸肚子,苦笑道:“看来大家都想在离开前吃顿好的呢。”
“看!前面那家酒铺好像还有位置!”李青眼尖,手指向街角一家三层建筑。
可他们走近后才发现,酒铺里也是人声鼎沸,一楼大堂早已座无虚席。
店小二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就剩三楼露台还有张桌子……”
“露台就露台吧,总比站着强。”李清风拍了拍腰间佩剑。
“带路!”
六人跟着店小二爬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三楼最外侧的露台。
这里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四周围着半人高的栏杆,能观望到外面许多街景。
微风吹来,倒是比闷热的大堂舒服许多。
“几位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擦着汗问道。
“来一壶清茶,六碗阳春面,一盘红烧肉,一盘……”李清风熟练地点着菜,突然压低声音,“再来两壶好酒。”
店小二刚离开,隔壁桌的议论声就飘了过来。
“沈校尉也太小气了,兽人长啥样都不肯细说……”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拍着桌子抱怨道。
“对啊对啊,”旁边瘦小的同伴点头附和。
“好歹让我们知道要对付的敌人是什么样的啊!”
另一桌的客人也在讨论:“你们说那秘密武器究竟是什么?”
“要我说,那秘密武器肯定是某种绝世功法!”有人开始大胆猜测。
“功法又不是武器,”立刻有人反驳。
“武器肯定是武器嘛!就是不知道是刀还是剑还是什么的……”
“说的也是……”
……
陈锋竖着耳朵听着周围的议论,直到店小二端来一壶清茶,两壶清酒和几盘硬菜才回过神来。
红烧肉的香味弥漫开来,他故意用筷子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块,在柳清雪面前晃了晃。
“清雪,你说兽族当中会不会有猪人啊?就是长着人的头,然后身体是猪的身体……”
柳清雪盯着那块颤巍巍的红烧肉,小脸一白,筷子差点脱手掉落。
“真的会长那样吗?那也太可怕了!要是猪的头人的身体还能接受一点……”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摇头。
“算了,也还是不能接受……”
她气鼓鼓地瞪了陈锋一眼:“别说这个话题了!说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说完小嘴不自觉地嘟囔了一句:“哼!不喜欢你了!”
陈锋眼前一亮,凑近问道:“咦,清雪,你最后嘟囔了一句啥?”
“没什么!”柳清雪耳根泛红,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别过头去慢慢品了起来。
李清风见状赶紧打圆场:“柳姑娘既然不喜欢这个话题,咱们就换一个。”他给张猛使了个眼色。
张猛会意,粗声粗气地接话:“对啊对啊,要不咱们聊聊刚才台上的事情吧!嘿嘿嘿……”
他搓着手,一脸期待。
“你们柳家那子弟的拳法,真的太厉害了,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李青和柳如霜也放下碗筷,好奇地看向陈锋。
陈锋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这边,才压低声音道:“其实那是我最近琢磨出来的一种新招式。”
他伸出右手,掌心朝上,一道淡淡的符文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这是……”李清风瞪大眼睛。
“这是我从符箓中研究出来的用法。”陈锋隐瞒了传承的事情,解释道。
“在出拳的瞬间,让符文沿着特定经脉运行,能爆发出远超平常的力量。”
柳如霜倒吸一口凉气:“所以那两拳……”
“没错!”陈锋点头。
“这招好学吗?”张猛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能不能教教我?呃,不对!是能不能教教我们?”
柳清雪听着他们的对话,望向陈锋,陈锋也别过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陈锋心头微动。
这时隔壁桌的对话声再度传来。
“我还以为天下一直太平着呢……”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散修灌了口酒,声音发闷。
“没想到我们正在和兽族作战。”
“是啊……”同桌的同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腌菜。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罢了……”
陈锋听完这番话,回头盯着碗中李清风给他满上的清酒,清亮的酒液映出他那恍惚的面容。
往事骤然浮现——
那是九岁时的自己,他站在青石村最高的山崖上,踮着脚眺望远方层叠的群山。
山风呼啸,吹得他粗布衣裳猎猎作响。
王大锤粗糙的大手按在他的肩上,声音混着风声传来:“小崽子,看这么入神,想啥呢?”
小陈锋仰起头,脏兮兮的脸上映着夕阳的金光:“王叔,山那边是什么?”
王大锤眯起眼,指向天际线:“听说有座青云城,再远些……我也不清楚……”
“听以前村里的老人说好像有兽族!”
“兽族是什么?可怕吗?”小陈锋攥紧衣角,却藏不住眼底的好奇。
“怕了?”王大锤故意逗他。
“才不怕!”小陈锋猛地挺起胸膛。
“我长大要当英雄!像吴奶奶讲给我听的故事里的人那样!”
王大锤哈哈大笑,顺手揉乱他的头发:“哟,小鼻涕虫还想当英雄?说说,为啥?”
小陈锋眼睛亮得惊人。
“因为吴奶奶说——”
他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天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好多黑漆漆的怪物从中钻了出来,吃了好多人!”
“然后有个英雄,带着无数的勇士出征了……”
“后来呢?”王大锤配合地蹲下身。
“后来英雄带着那些勇士用生命把怪物赶出了裂缝,活下来的勇士们也成了守护人间的第一代修士。”
“吴奶奶说,那个英雄是世界的守护者……”
山风突然变得温柔。王大锤沉默了片刻,重重拍了下小陈锋的肩膀。
“不错不错!这个梦想非常可以!”
他指向小陈锋心口。
“但英雄这儿得装着比剑更硬的东西。”
“啥东西?”
“等你长大了就懂了。”王大锤起身望向远方,嘴角噙着笑。
“记住今天的话,以后好好努力。”
……
酒碗里的涟漪渐渐平息,陈锋眨了眨发烫的眼睛。
“当然可以教你们。”他忽然抬头对张猛笑了起来。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