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见闻^[1]

1996年2月底至9月初，由国家教委公派，笔者赴莫斯科进修半年。期间，所见所闻所思颇多。现将其中印象较深的几件事简介如下。

莫斯科——一个靠舶来品支撑的城市

凡是最近去过莫斯科的人无不说莫斯科市场繁荣，购物方便。如今莫斯科的市场供应情况确实和苏联时期大不一样。只要有钱，几乎什么都能买到。但细细看来，这些消费品大部分是舶来品。很难想象，如果没有这些进口商品的支撑，莫斯科市场将萧条成什么样子。

舶来品支撑着莫斯科并不奇怪，因为俄罗斯的生产处于衰退之中，其中消费品生产下降幅度最大。据统计，一般消费品中，1995年俄各种布匹的生产仅是1990年的20.8%，袜子为32.7%，针织品和鞋均为13.6%；在耐用消费品中，1995年电冰箱和冰柜的生产是1990年的46.2%，洗衣机为23.8%，电视机为20.8%，自行车为15.4%，摩托车、录音机、录像机等商品的生产几乎停止，1995年的产量不到1990年的10%。

俄罗斯生产下降，靠进口商品满足居民的需求是自然的。官方的统计数字显示，进口商品占俄消费市场的54%，国产商品的占有率为46%。这是全俄的统计数字，其中城市进口商品的比重可能更大些，尤其是首都莫斯科。从市场上看，进口商品的占有率不少于80%。小从针头线脑，大到电视、电脑、摄像机，几乎都是进口货。就连历来是俄罗斯独家产品的市场，现在也受到了进口商品的冲击。水晶器皿是俄罗斯的传统优势产品。现在，在莫斯科市场上，其价格竞争不过白俄罗斯的产品，花样品种竞争不过捷克的产品。苏联时期的光学产品在世界上名列前茅。现在，在莫斯科的光学产品专卖商店里，只有望远镜还没有舶来品，照相机、摄像机的柜台上，也都摆满了欧美和日本货。苏联时期的手表也不错，如今也不行了。现在，只有手表专卖商店和纪念品商店的柜台上能看到俄罗斯生产的手表，其他商店的柜台上摆放的都是进口手表，俄罗斯各厂家的手表一般堆放在一个角落里。

走遍莫斯科的商店和自由市场，没有被进口商品占领的市场只有披肩、望远镜、油画等一些俄罗斯传统商品市场。在食品商店和市场，只有面包和鲜牛奶是一色的俄国货。

在众多的进口商品中，中国商品占有重要一席。河北省蠡县几户农家制作的皮手套就饱和了莫斯科手套市场。去年每副手套的价格是2.2万卢布，今年由于多家竞争，每副手套只能卖到1.4万卢布。辽宁省的五颜六色的皮夹克在莫斯科也有市场。由于中国商品物美价廉，稍不留神，中国人就会从莫斯科带回本国货。

俄罗斯大量进口消费品有其积极意义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积极方面主要有：一是市场繁荣总比市场萧条好。市场繁荣，居民有东西可买，有利于社会稳定。二是大量进口消费品可以使本国人民开阔眼界，使他们看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好东西”。而有心的政治家、经济学家和企业家可以从中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消极方面主要有：一是大量进口消费品使本国产品受到排挤，影响民族工业的发展。二是大量进口消费品占去大量资金，必然减少科学技术产品的进口和对国内的投资。三是侵蚀民族文化，助长人们的崇洋媚外思想。四是大量使用外来语，破坏了本民族语言的纯洁性。

俄罗斯居民生活两极分化

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居民的生活水平普遍下降。1995年，俄人均肉及其制品的消费量仅是1991年的80.4%，奶及奶制品为70.8%，鱼及鱼制品为63.8%，其他食品，如鸡蛋、水果的消费量也有较大幅度的下降。唯有主食面包和既是主食也是副食的马铃薯的消费量呈上升趋势。据统计，1995年俄居民的实际收入仅是1991年的60.8%，24.7%的居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超过世界公认的临界危急线14.7个百分点。

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居民中，退休职工的生活最为困难。1995年，他们的人均月收入仅为18.6万卢布，大大低于1995年12月份俄最低生活费32.7万卢布。在莫斯科市内，经常可以看到一些面黄肌瘦的老人在公共场所乞讨；另有一些老人则手捧几个面包或一两束鲜花等小商品站在公共交通车站或地铁口出售。这些东西本身就不值钱，全部售出又能赚多少？他们这种处境确实让人可怜。

在“改革”大潮中，俄罗斯也有一部分人几年之内成了百万、千万甚至亿万富翁。他们被称作“新俄罗斯人”。他们腰缠万贯，挥霍无度，在伏尔加河畔和一些风景区周围建起了一幢幢豪华别墅。在俄罗斯，10%最富有阶层居民的收入与10%最贫穷阶层居民的收入之比为15∶1，比例之悬殊是世界上少有的。

俄罗斯居民生活两极分化，是社会的潜在危险。所以，叶利钦在争取选民时作了许多许诺，答应在下个任期内完成改革，消灭贫困。但是，许愿并不等于完全可以做到，若要真正改变目前俄居民生活两极分化的局面，必须解决政府的腐败问题，并使经济复苏。实践表明，这绝非易事。两三年内俄经济开始回升是可能的，但消除腐败现象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奏效的。

说不定什么时候人民就会因贫困而掀起反政府的浪潮，社会出现动荡。

俄罗斯失业问题严重

1995年底，俄罗斯失业人数为604万人，失业率为8.3%。1996年以来，俄失业人数继续增长，7月份达673.2万人，失业率为9.2%。加上不充分就业人员，俄失业人数约为1000万人，占经济自立人数的13.5%。

俄失业人数虽多，但到国家就业机构登记失业的人员却较少。1995年底，国家就业机构登记的失业人员仅占失业人员总数的38.5%，即国家登记的失业率为3.2%，今年7月为3.4%。失业人员不去就业机构登记的主要原因是登记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国家没有能力为失业人员重新安置工作。

俄罗斯失业严重，首要的原因是生产下降，一些工厂长期处于停工或瘫痪状态。其次，由于国家投资减少，新建、扩建大中型企业少，不能为公民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再次，能吸收大量劳动力的俄第三产业（即服务业）还不够发达。近年来，俄罗斯服务业虽然有了较大发展，但相比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从业人数仍比较少。据统计，1995年俄服务业就业人数占全部就业人数的比重为48.9%。最后，俄存在结构性失业，即失业与职位空缺并存，一些工资低或地位较低的工作没有人去做。

为了促进就业，俄政府于1996年5月制定了《俄联邦1996～1997年促进居民就业联邦专项纲要》。该《纲要》规定，“在1996～1997年期间，对600万人进行就业指导，对280万～350万失业公民给予物质支持”。就目前俄经济困境看，这是很难做到的。目前，俄有大批工人长期领不到工资，政府被搞得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对失业人员“进行就业指导”和“给予物质支持”？此《纲要》是在1996年俄总统大选前制定的，其中有很大成分是为了争取选民。所以，在制定这个《纲要》时，就没有打算认真执行。俄严重失业问题在近期内很难缓解。

关于俄罗斯债务问题

俄罗斯债务问题是国内外舆论谈论较多的问题之一。但是，很少有人提到俄也是一个较大的债权国。为了全面了解俄的“国际负担”，现将其他国家欠俄债务情况和俄欠其他国家债务情况一并汇总如下。

（一）俄欠其他国家债务情况和还债情况

截至1996年1月1日，俄罗斯共欠外债1216亿美元。这里包括苏联债务1103亿美元和1992年以后俄本身债务113亿美元。据俄《经济与生活》周报报道，俄债务在世界上居第六位，排在巴西、墨西哥、中国、印度和印度尼西亚之后。

在苏联的债务中，欠前经互会国家280亿美元，商业银行400亿美元，其他官方贷款主要是巴黎俱乐部的贷款，计423亿美元。

苏联的债务主要是在1988～1991年形成的。当时在“改革”的名义下，戈尔巴乔夫政府从西方借了大量债款。欠前经互会国家的债务，是由于当时苏联对这些国家的贸易是逆差，改为自由外汇贸易后，由卢布计算的债务换算成了美元。

对于近几年俄本身的债务，基本上能如期偿还。苏联遗留的债务较多，情况也较复杂，如果按期偿还，每年要支付250亿～350亿美元，目前俄不足以承担如此重负。因此，俄在偿还这部分债务方面采取了各种措施。

1996年4月，俄同巴黎俱乐部达成了协议，在25年里重新安排偿还400多亿美元的债务，而且在2002年前不必偿还。

1995年，俄同由商业银行组成的伦敦俱乐部进行了极其复杂的谈判。俱乐部成员表示，可以重新安排偿还债务期限，但作为首次交款，俄支付了1991～1993年的5亿美元的利息。

俄在偿还前经互会国家债务方面也取得了一定进展。通过谈判，同波兰签订了相互注销债务的“零点方案”；对罗马尼亚的少量债务已经付清；欠捷克、斯洛伐克、匈牙利的债务，俄将用出口商品抵消，其中包括提供武器；与保加利亚就债务问题举行谈判。

关于其他债务，俄也主要是通过谈判延期和以物抵债方式解决。例如，俄目前正以武器偿还所欠韩国的债务。

俄主要通过谈判延期，解决了本次债务危机。下次还债高峰在2002年之后，届时新老债务接近2500亿美元。

（二）其他国家欠俄债务情况及还债情况

由于历史上的原因，各类国家欠俄债务近1490亿美元，这较俄的债务多200多亿美元。主要欠债国及数额为：古巴，280亿美元；蒙古共和国，180亿美元；越南，170亿美元；印度，160亿美元；叙利亚，110亿美元；伊拉克，70亿美元；利比亚，25亿美元。

俄罗斯在收取这些国家的债务时遇到了各种情况和困难。其中，主要是这些国家较穷，无钱还债。印度由于其货币与卢布的比价问题一直没有解决，直到去年才以茶、棉花、生活用品等商品形式偿还了10亿美元债款；越南以出口劳务形式偿还了部分债款；古巴因经济困难未偿还债务；伊拉克由于受到经济封锁无钱还债；等等。

俄罗斯在处理独联体国家的债务时也采用了延长债期和以物抵债的方法。例如，答应乌克兰在12年里重新安排27亿美元的债务；中亚一些国家以棉花和矿产品抵债；等等。由于白俄罗斯与俄罗斯结成了更为紧密的联盟，双方达成了互相注销债务的“零点方案”。

俄罗斯社会思想混乱和叶利钦的国家思想

自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提倡“公开性”以来，俄社会思想开始出现混乱，各种思想流派空前活跃。思想混乱的直接结果是国内党派林立。到目前为止，俄国内有大小党派100多个，其政治取向大致分为民主、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社会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等。各党派的主要讲坛是议会。因此，议会成了整个社会的缩影。议会长年争论不休，所争论的问题又返回社会，引起社会思想新的混乱和动荡。这样，周而复始，国家根本形不成统一的意志。国家没有统一的意志，一切重大问题便无法解决。

社会思想混乱还是俄罗斯社会道德开始败坏、犯罪率上升的重要原因之一。社会道德下降，引起社会犯罪率上升。1995年，俄罗斯每10万人犯罪人数为6000～6500人。其中，有不少是重大犯罪和暴力犯罪。笔者在莫斯科期间，市内发生过两起地铁爆炸事件，一起电车爆炸事件，伏尔加格勒至阿斯特拉罕铁路上发生过两起爆炸事件。我们在伏尔加河上旅游时遭到“河盗”抢劫。

针对俄社会思想混乱情况，叶利钦当选总统后不久提出了确立“国家思想”的主张，并说要在“1996年内结束这项工作”。到目前为止，俄“国家思想”尚未出台，我们也无从知道叶利钦心中的“国家思想”指什么。不过，根据俄罗斯的情况，一种可能是把各派都主张的“爱国主义”确立为“国家思想”。这应当引起我们的注意。因为俄罗斯的爱国主义往往和民族主义是一回事。他们一贯把侵略者作为开拓者加以颂扬就是典型例证。另一种可能是，把东正教教义作为全国的精神支柱。苏联解体后，俄除了修复旧教堂外，还建了一些新教堂。叶利钦的受奖仪式和俄罗斯与白俄罗斯的结盟仪式，就是由教会领袖阿列克西二世主持的。不过，把宗教思想作为“国家思想”不太合乎潮流。目前，世界上也只有一两个伊斯兰国家把宗教看得如此至高无上。也不能完全排除俄把其他思想，如西方的某种思想确立为“国家思想”的可能。但是，就目前俄社会思想混乱情况看，无论把什么确立为“国家思想”，都难以使全国人民有一个统一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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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原载于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东欧中亚研究》199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