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孟钧怎么样了。”
“高烧不退。”
“五殿下醒了吗?”
“没有。”
“也是,他要是醒了……也该出面了。”
许钦叹了口气:“情况不是很好,她是女子,我们也不好照顾,只能从阁中调来几位女侍,孟钧在春猎受了很重的伤,虽然在半月有余的路程中恢复的差不多,但终究还是……”
“救游玄的是她?”
“对。”
“……”
凌风狠狠的皱眉:“他到底图什么?”
“孟大人是好人。”
“她身份太特殊了。”
“殿下不应该这样看待孟钧,如果真的有二心,她大可不必如此卖力。”
凌风微微点头:“你和魏文山怎么样了。”
“还好,没什么。”
看着许钦微微闪躲的眼,凌风叹了口气:“魏家的事情你也应该放下了,毕竟那个时候文山什么都不知道。”
“我明白。”
“我就是因为那些成见,失去了很多,我最在乎的人,也没见上最后一面,你不要重蹈覆辙,不要在真正失去后才明白这个人对你真的很重要,后知后觉。”凌风放下茶盏,站起身:“人啊,活在回忆里算完了,许钦,今我得进宫了,今早苏公公送来了圣旨。”
“好,我回去了。”
送走许钦后,凌风和余鎏踏上了进宫的马车。
坐在马车上,凌风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伸手掀开窗帘,晚风轻轻撩起他的发,露出他白皙的额头,他看着外面的景色,神色忧愁,余鎏坐在他的对面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流转的景色,看着他被夕阳照着散发着金光的侧脸。
发丝随晚风飞舞,发冠上的点点银光落入余鎏的眼中。
余鎏从记事起就是凌风的暗卫,两人相差不过几月,当时的凌风为棋山棋圣的嫡系弟子,风光无限。
凌风对余鎏极好,且那时的凌风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凌风意气风发,阳光明媚,如同夏日悬挂于天际的太阳发光发热,之前的凌风会爬到树上偷果子吃,会悄悄翘课溜出去玩,会开怀大笑,会用亮晶晶的眼看着自己。
“余鎏!走!本皇子带你出去玩。”
这是凌风经常和自己说的话,那时的凌风眼底闪着热烈,长发之下是一张永远明媚的脸。
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消失,那一天后,自己再也没有见过殿下的笑容,甚至连话都很少,殿下素来讨厌那些条条框框,但不知道为何,殿下突然像是静了下来,没日没夜的扑在书桌前,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余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不知道怎么办,凌风一夜白了头,一夜收起了那些少年意气,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
“到了。”
余鎏慌乱的低下头,有些局促:“啊……好。”
“我脸上有东西吗,你盯了我一路。”
余鎏的脸瞬间发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是,没有。”
“那你可是有事想跟我说?”
余鎏别过头,正准备说什么被突然出现安阳郡主撞得一趔趄,险些摔倒。
凌风的眉瞬间蹙起,他生来讨厌这种花枝招展的女人,一身脂粉味熏得叫人发晕,余鎏站稳后,低下头不再说什么了,凌风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十一,五哥怎么样了?”安阳郡主眼睛肿的像桃子,显然是哭了很久。
“没什么大事,修养一阵就好了。”凌风很有礼貌,往后退了半步。
“我能去看他吗?”
“辰王府现在闭门谢客,劝群主还是不要去了,免得白跑一趟。”
安阳拉着他的衣袍,激动道:“十一,帮我想想办法行吗?他还没醒,他以前受再重的伤都不会昏迷这么长时间,他到底怎么了?”
凌风看着那双沾满脂粉的手搭在自己的衣服上顿时觉得头皮炸开,随着安阳的手摆动,他看见了落在他衣袖上的粉末。
“五哥不会见你。”凌风硬生生的把袖子从她手中扯出,身后的余鎏脸色也十分难看,他从小跟着主子,知晓自家主子是最厌恶别人碰他。
“十一,我真的很担心他,不管怎么样我都要看见他。”安阳简直觉得自己疯了,几乎哀求道:“我真的……”
凌风看着她,不知道为何想到了熙羽,如果是她,肯定直接提剑杀去了,而不是去求人,不知道为什么,凌风顿时特别厌恶安阳,但他还是礼貌道:“你应该明白五哥对你没有感情,你这样纠缠对两人都不是很好。”
安阳脑中轰鸣,简直要哭了出来。
凌风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走了许久,余鎏才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走着:“殿下,要不用帕子擦一下。”他又试探性的问道:“今日的衣服是丢,还是留?”
“不必擦了,回府就丢了。”凌风皱着眉往前快步走着:“今日皇帝找我,定是为了凌霄的事。”
“五殿下还没醒,皇帝不应该如此着急。”
“五殿下在他眼里算什么?他最宝贵的是那个储君,你自己想想,若他真的心疼凌勋,为什么不严惩凌霄身边伤他的侍卫,充其量五殿下是现在有价值,是定远将军,威望之高到他不敢动,若五殿下受伤的消息传到边界,边界将士难免觉得寒心,若真撤了职,大理寺都得起义。”凌风看着墨绿锦衣上的脂粉污渍,顿时觉得心烦:“皇帝把军权与文权相分离,本身就是一种矛盾,太子势力尽数在朝堂,凌勋势力尽数在军队,文人说道理能对着刀说?没一刀砍死他们算不错了,五哥还是脾气太好了,我要是手握十八万大军,今日这朝堂上坐着的早就是我了。”
余鎏立马捂住了他的嘴,焦急道:“殿下!谨言慎行!”
凌风看着他,突然笑了,余鎏不明所以,局促的收回手,看着余鎏,凌风笑的停不下来:“余鎏,你怎么还是这样胆小?皇帝他蠢笨,想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然凌霄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演一出戏夺五哥手中的大理寺。”
“啊……殿下……”余鎏看着他,似乎看见了十年前唤自己翘课少年,他也笑了,他觉得哪怕是一秒,半秒,凌风能开心,自己也就心满意足了。
凌风突然话锋一转道:“我记得回洛城前,太后有意为我指婚,如今情况如何?”
“是徐家的女眷。”
“叫什么。”
“徐梅儿。”
凌风觉得有些无奈:“她操心操心她自己吧,跟我扯这些,若真的执意如此,圣旨来了,她也不必活了,让她早日入土吧,她要是真有眼力见,那三个人头就应该看明白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余鎏这才转明白,如梦初醒:“所以殿下你带那几颗人头面圣,是做给太后看的。”
“是,但不全是。”
两人说着说着到了乾清殿,看着那些侍卫,凌风微微打量了会,站在他面前的这批侍卫剑上刻着金字,是锦衣卫中武功最高的那一批。
如今。
倒是用来防自己。
“儿臣见过父王。”
“起来吧。”
两人是父子,但在此刻更像是君臣,步入内殿,凌风头上的几缕白发闪着微微暖光,不知道为何余鎏觉得格外刺眼。
此刻殿内加上凌风与余鎏有四人,潋妃面色不是很好,直勾勾的盯着凌风。
“十一。”
“潋妃娘娘。”
凌风微微作揖,没有说话。
“你的白发倒是越来越多了。”皇帝看着凌风,不知是感慨还是心疼:“太累吧。”
“为都察院做事,也是为了父王效力。”凌风这句话说的很好听,让人挑不出错处。
潋妃看着凌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当年许诺之事后,十一就长了许多白发,一病不起,十一,太重感情可不是什么好事。”
凌风心说终于说到了重点,他不紧不慢的抬头看着潋妃:“那潋妃对父王也是如此想法吗?”
皇帝顿时黑了脸,看着潋妃紧了紧手中的纸。
潋妃几乎是下意识辩解和挖苦:“难道你对许诺那个孽障没有一丝感情?那和皇上有可比性?”
凌风面上云淡风轻,手却生生攥出了血,余鎏暗自心惊,在府中没有一个人敢主动提起这件事,今日前来,应该是潋妃的主意。
就算太子凌霄禁足,潋妃也不会让自家殿下好过。
凌风不语。
“若不是霄儿发现的早,许诺这个孽障必成大患。”
凌风觉得窒息,他突然明白了今日入宫的目的,有的人就是这样,死了还要溅一身血恶心别人。
“是啊,这种人有什么好留恋的?”凌风看着皇帝道:“这件事儿臣一直没机会解释,如今潋妃娘娘提起,儿臣可要说了,当时儿臣一病不起一夜白头,是觉得真心被辜负了,儿臣太相信许丞相,最终却被利用,儿臣懊恼,儿臣觉得自己蠢笨。”
潋妃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皇帝立马走到他身边扶起他:“你我父子,哪有什么隔夜仇,风儿,你一向正直,太子此事做的确实……不过好在你来的及时,不然朕就要错怪勋儿了。”自己的这个儿子已经十几年未与自己说过这样暖心的话,似乎是父爱觉醒,他满是怜爱的看着凌风。
“都察院最忌私情,在儿臣眼里,只有公正才配当都察院掌事人。”
凌风低着头,深色坚毅。
潋妃的脸愈发的白,尤其是皇帝那双包含父爱的人让她觉得心慌,今日她本想用许诺刺激凌风,让他圣前失态,坐实他和凌霄有过节这一事,让皇上觉得凌风此次是夹带私情和凌勋联手。
自己已经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如今凌风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你们都回去吧,风儿,有需要尽管像朕开口。”
“谢父王。”
“谢皇上。”
凌风出宫后一言不发,走的飞快,余鎏一路小跑着不敢说一句话。
终于,凌风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停下了脚步,此刻两人已经出了整个皇宫,圆月挂在天际如同谁落下的泪,月光倾泻而下落在凌风的身上,照的他那几缕白发更显冷意。
许诺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治愈的伤痛。
这些白发也是。
“殿下……”
余鎏担心的唤了声。
“滚!”
凌风头也没回,恶声道。
余鎏被震的一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凌风扶着面前的那颗枯树吐了出来,头痛欲裂,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他揪着胸口的衣领觉得窒息和心痛。
他说的都是违心话,他知晓潋妃的目的,潋妃想故意激怒自己,让皇帝觉得自己还在纠结许诺之事,是因为私情才针对太子。
好手段……
凌风半跪在地,豆大的汗珠如泪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下,砸在地上。
“殿下!”
余鎏扶起他,替他拍去了身上的灰尘,把身上的披风披在他发抖的身体上,感受到温暖的凌风微微的舒了口气。
“你别过来,脏。”
凌风此刻格外虚弱,声音若有若无,每次听到许诺的名字,自己都会如此失态,他很想改变,但怎么样都没有用。
余鎏二话不说,直接扛起他,凌风头痛欲裂,只能由着他来,不料余鎏突然停下了脚步,声音比平常多了些情绪:“殿下,我没觉得脏,我知晓殿下这么多年从未放下此事,但活在回忆里,必定失去现在,放下是放过自己,我希望殿下放过自己,对自己好点,这样折磨自己,我心疼。”
凌风呼吸一窒,看着眼前的灰色地砖,脑中一片混乱,人啊,自己不放过自己才是最恐怖且无解的,他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如何说服自己……
他如何漠视那十几年的时光?
又如何原谅那个连许诺最后一面都赶到,见到的自己?
余鎏,这太难了。
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