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承诺

正月,斗柄回春。

初来乍到,这皇宫第一个新春,楚弋特来带她去拜年。

“皇妹是否一直在怪我?”

“什么?”

楚弋走在护城河水那一侧,也挡住了河面的风,还是吹得人想打哆嗦。

“有一些话,我一直想与皇妹说。”楚弋顿了顿,“昔日神女峰寻药之恩,我一直感念于心。将皇妹困在皇宫,我若说再多的不得已,怕也只是托词。”

这么久了,她看得出来,楚弋是真的心怀歉意。她原本已经回到神女峰,可以自由自在生活,因为招惹了前去寻药的楚弋一行人,现在滞留在宫墙中,卷进了未知的朝局漩涡。

“关于雪女传闻,出宫那些时日,皇妹已经有所耳闻。真真假假,是否如我所想,我也不会再继续叨扰皇妹。天下局势瞬息万变,生死门也好,皇叔也罢,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朝堂外本宫尚有瑯環阁斡旋,而在朝中百官怠惰因循,各自为营,罔顾黎民生死。我自理政以来,每日见这朝堂沉疴积弊,有心却无从整顿。梨州一场大水,瘟疫肆行,哀鸿遍野,来日我亦不愿再让百姓受苦。”

作为东宫太子,将来朝堂的继位者,为国为民,为君为臣,难得是这一颗悲悯苍生之心。话已至此,尽管她再无心于这尘世中事,起码也不能当了这将百姓推于水火的祸首。雪女传闻事关雪山,是为稳定北方局势;将军府遗孤一事是要拿源家开刀,以儆效尤,整顿朝堂。最后是生死门,楚云在王府深居简出,若说真要和朝堂扯上关系,只有生死门,那么生死门与夜陌的关系昭然若揭。她从来没有将夜陌放在任何一种身份,起初只是不在意,后来是不愿面对。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生死门或许早已经牵扯进来。如果来日生死门就是楚弋平定朝局的障碍,那么两者之间必定有一场博弈,无论结果如何,对于漓王府,乃至整个皇城都将是一场灾难,届时恐怕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皇妹一定在想,我又在筹谋什么,来利用皇妹。”

楚弋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看着前方,她猜不懂人心,也看不出来算计利用。这一切多少都与她有关系,楚弋心明眼亮,一眼就看出来她就是这破局的契机。天下太平,这是他作为太子肩负的职责,而苍生就是他的信仰。

“源家非动不可吗?”

源家是无辜的,站在她的立场,只是源霖思念故人心切,才意外和她扯上了关系。若是因为自己让源家上下蒙难,就算自己回到神女峰也不会心安。

楚弋微微回了回头,又继续前行……

“圣意已达,我相信源相已经明白,往后安分守己倒无妨,若继续在朝堂上搅弄风云,那时我将不得不效仿皇爷爷……”他没有再说,无非那些弄权手段,骇人听闻。“皇妹为何只字不提皇叔,还有他……”

“……”

“生死门为患江湖数年,狼子野心,已经渗透朝堂后宫,这宫中处处藏匿着细作的痕迹,瑶华宫外也不例外,这也是瑶华宫的宫人更换如此频繁的原因。这次与草原和亲,生死门屡次派去暗影暗中破坏,先是截了崦之迎亲使臣,又是断了官路必经的桥梁,想必下一步就要釜底抽薪……”

楚弋是在担心她的安危,还是担心和亲无法顺利进行,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楚弋绝不会现在放她离开,既然生死门不会让和亲如愿进行,那么为何她不自己做一个选择,一个绝处逢生,最后又能两全之法。

“皇妹放心,昔日承诺,我定不会忘。皇妹在宫中一日,我便会护皇妹一日周全。”

她摇了摇头,安慰虽然不多,聊胜于无吧!

“皇妹不信我?”

“你忘了,我有凌风。”

她看了看护城河对岸,某个宫檐的倒影,一定有凌风的身影,这种以保护为名的监视,别说还真有点别有用心。

“待这回和亲事了之后,你会放他自由吗?”

“宫中暗卫,不比江湖。”

她笑了笑,看来凌风知道得太多了,那么自己呢?在皇宫瞧遍了那许多见不得光的秘密,皇帝又怎么会让她带着这些秘密去往草原。楚弋不再与她分析得失,权衡利弊,在这之后的许久他都没有说话。

“听说,除夕那晚皇妹去了承兴院。”

“嗯。”

“皇妹对待忘忧公子倒有些不同,若皇妹生在宫中,想来今日亦是良师益友相伴,待字闺中,在都城世家挑一位寻常郎君。”

楚弋的话她不以为意,她自不会生在皇宫,良缘夙缔,追根究底她也只遇见神女峰那一袭红衣。

“等和亲之日,川谷先生师徒也将与皇妹一同离宫。父皇他,他想见你。”

“何时?”

楚弋摇了摇头,“只是想见你。”

她没有追问,楚弋的话另有深意,是想见又不见,曾听老太妃说起过那位懿德长公主,先皇的胞妹,是皇帝的姑姑。老太妃说她不受拘束,行事与那位长公主有几分相似,所以老皇帝才赐了她“懿德”的封号。说起来还是她在宫中太扎眼,一回两回,已经不算巧合。

“皇叔也来了。”

河对面是楚云的轿撵,是去老太妃的寝宫。从楚弋的态度来看,起码尚未将生死门的罪过迁怒于楚云,不知道他对生死门的事知道多少,希望能找个机会与楚云说上话。

“楚弋,我能信你吗?”

楚弋突然停了下来,看起来有些震惊,是没想到自己会直呼他的名讳,还是自己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只见他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极少见他像现在失仪,仿佛这个答案须得他谨慎得关乎生死。信任于她而言,本来是可有可无得东西。她从来未想过要信任一个人,但是这一次,要想自己破局就必须依靠楚弋的帮助。

“皇妹放心。”

“你知道,放心二字,不得轻易许诺?”

楚弋点了点头。

这算是肯定的吧?楚弋知道此时她所求不过一个心安,身为齐越东宫,若做不到一言九鼎,他日生死门博弈取胜,她自然也无话可说。若生死门败,将众人逼到绝路,她也不会袖手旁观,作为他今日轻诺的代价。

湖面的风拂过岸边残黄的芦苇,芦苇得名来自于《本草纲目》,而在古代芦苇被称为“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她也曾在一个雨天,坐在屋檐下喝着温茶,嘴里哼着这首小调。那一袭红衣是她千百年过往里唯一的颜色,她将自己守护。

“皇妹住在神女峰附近吧?”

“嗯。”

“我从未问过皇妹的身世,皇妹可还有家人?”

她知道楚弋问的不是将军府遗孤,而是她自己,在神女峰撞见的她。

“没有,我孤身一人。我若说自己无人依靠,无力自保,但神女峰毒瘴密布、薜萝藏虺,那种情形也说不过去。无人与我立黄昏,倒是真的。”

“薜萝藏虺?”

“不是吗?”

楚弋想了想,“也是。”却不提她回去的事,反正神女峰早回晚回,也不差这几个月了,赶上葡萄酿酒就好。

“皇妹言辞举措不落窠臼,儿时与皇叔在御花园游戏,皇爷爷常提起旧事,皇妹确实很像那位皇姑祖。”

她们没再谈论那位长公主,据说那位长公主还是在宫中寿终正寝,一生未嫁。

走过护城河,她们又坐回轿撵。

后来和亲提前提上日程,她到底没有机会和楚云说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