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港与宜田一衣带水,位于下游入海口。没有直达车,爸妈思量之下,决定租一辆车送沈若乔去学校。
天还没亮,一家人就出发了,一路高速疾驰,进入东港郊区收费站已近上午十点。又开了半个多小时,沈若乔想象中金融中心应该具备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以及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地标性建筑终于出现在车窗外。可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车子钻了隧道、过了大桥,视野越来越空阔,甚至出现了港口、工厂和农田。最终,爸爸妈妈和专程回宜田接她、此次负责全程开车的小叔抱着大包小包,在公路边的一条小巷里,在一系列小超市、大排档、水果摊和网吧的包围中,找到了东港经贸大学学生宿舍的入口。
“这宿舍怎么不在校园里?”沈妈妈环顾四周,略显焦虑。
“东港现在流行这个,只有老牌学校的老校区的宿舍才和教学楼在一起,新大学,学生们都住外面。”在东港做了十年生意的小叔叼着烟,一边说话一边同时给门口两位保安一人发了一根,用不太标准的东港本地方言问:“21号楼哪能走?”
四个人顺着保安指的方向寻找,一路上尽是家长带学生、拖着行李寻楼问路,拥挤又混乱。还有一些看起来是高年级学生,三五成群,手上拎着盒饭与热水瓶,脚下的拖鞋在水泥地上悠闲地摩擦,她们神情淡漠,一副过来人见怪不怪的样子。
沈若乔在新生QQ群里听说了宿舍的历史。这地方原本是个钢厂职中宿舍,一梯四户,室内布局是两室或三室一厅。每户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衣室,洗澡的热水由热水器烧,但烧一个小时只够洗一个人。其他用途的热水需要自购热水瓶和热水卡去宿舍园区门口的水房打卡取水。床铺是山下铺,一套宿舍里,根据房间数量住八到十二人不等。
若乔的宿舍是一个大三房,房间是朝南最大的一个四人间,床位是靠门的下铺,书桌就在门口。全屋只有这个房间有阳台,意味着所有室友晾收衣服都要经过这里。
其他的床铺都已经铺好,桌子上也放置了东西,寝室的地面几乎被尚未收拾的行李箱、行李袋铺满。爸爸妈妈和小叔小心翼翼地腾挪了一些地方,把若乔的行李放下。爸爸满头汗,说:“真挤啊!”
四个人站着实在局促,若乔索性坐到了属于自己的硬板床上。这方由木板和铁架子搭成的容身之所,刚刚好容她一人,头上十五公分便是上铺的床板。她已经开始想念家里的卧室。
此时进来三个人。一个高高大大的女生,宽脸、细长眼睛,穿着印有凯蒂猫图案的T恤、牛仔短裤和编织样式的露趾罗马凉鞋,进门迎头碰上若乔一行堵在门口,本能地反应说:“哎呦!”
跟上来一对中年夫妻,男的又高又瘦戴眼镜,女的宽脸厚面笑意盈盈,用一口南方普通话说:“呀,新同学到齐了呀!”
接着是两家人问候寒暄,家长们唠叨着让孩子们互相包容、互相帮助,两个女生则自然又简单地互相自我介绍。这位室友叫贾娇仪,东港本地人,她上午就到了,早些时候见过这间房里另外两位,分别是康庄和陆汇,都是外省人。
爸爸妈妈帮若乔收拾好行李、床铺已是日落时分。按照他们的计划,安顿好若乔,他们去小叔家里休息一晚,第二天便要回宜田了。
爸爸有些不放心,他看了看没法再优化的宿舍,又分别看了看若乔和沈妈妈,似乎在问:这就要走了吗?不要再做点什么吗?
沈妈妈反倒干脆:“行了,我和你爸差不多该走了,你在宿舍里好好休息吧,不懂的地方多请教同学,有什么事给我们打电话。知道喽?”
小叔说:“别担心,东港这地方治安好,校园里就更不用说了。若乔啊,你第一次离家,有不适应的地方是很正常的,不用着急,随时给我和你婶婶打电话。集体宿舍么,条件肯定比不上家里,以后周末来我家吃饭,改善改善!”说着又转头对沈家爸妈说:“大哥大嫂,我在东港这么多年了,若乔在这上学,等于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担心什么?走吧走吧,你们弟妹从昨天就开始备菜了,到我家吃饭去!”
小叔的车停在宿舍园区外的马路边,若乔出门送爸妈和小叔上车。
夏末傍晚,夕阳分外红艳。这个地方虽然在东港,但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只有灰蒙蒙的公路、不整齐的民房和几栋突兀的高层建筑。若乔目送着小叔的车顺着郊区公路开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知道此时爸妈一定通过后窗看站在路边的她。
就在这十八岁的傍晚,在东港陌生的角落里,若乔开始了和家的分离。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告别父母,开启漫长独行。她以为自己会哭,但她没有。她的脑袋就和郊区的视野一样内容稀疏,她只有两个念头,一是希望爸妈返程旅途平安顺利,二是赶紧在天黑之前找到食堂吃饭、打好热水、排队洗澡。
再次回到宿舍,室友的行李已经全部到齐。十个人里面有四个本地人,看宿舍条件紧张,整理好床铺之后便回家了。另外六个来自祖国的东西南北。沈若乔很自然地摆脱了宜田方言,说起了普通话。
康庄和陆汇也回来了,小房间四人相聚,一起去找食堂。路上大家互相把自己的情况都介绍了一遍。康庄和陆汇是同省人,都是高中就开始住校。康庄个子不高、说话很少,自己一个人来报到;陆汇白白胖胖,十分健谈;贾娇仪活泼外向,对周边似乎很熟悉。如果没有沈若乔的介绍,她们都不知道还有宜田这个地方。
新鲜感与疲劳感共同掩盖了晚饭的简陋与环境的不便。沈若乔洗漱完毕,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她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只觉浑身酸软,很快便要进入梦乡,只听黑暗中康庄突然在对面上铺轻轻地问:“我们这里距离大海有多远?”
这一问让若乔从半睡到半醒。康庄下铺是贾娇仪,她还斜靠在枕头上看手机,伴着手机闪烁的光,她说:“这是郊区,我家离得远,我也不知道,我来查一查。”不一会儿又听她说:“很近哎,乘公交车半个小时就能到港口,那儿就是海。”
“太好了,我想看看大海。”康庄似乎很满意,轻轻地自言自语。
沈若乔心想:坐公交半个小时都可以把宜田完整逛一圈了,或者已经能抵达下辖县城了。这样的车程,放在宜田,算是出了个远门。而到了东港,却是“很近”。
若乔很快就睡着了。这是她在东港的第一夜。她无暇顾及别人想去而她却没有在意的大海,也没有精力考虑为何她所处的东港和印象中的东港看起来有落差,她甚至没有想明早吃什么……她因为太过充实的白天而睡得很快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