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鸦带着傅奕辰消失后,望潮阁暖阁内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很快,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便从殿外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一队身着玄甲、气息肃杀冷硬的宫廷禁卫,在王德全被抬走“救治”后不久,便如同沉默的潮水般涌入,迅速接管了望潮阁内外。
没有解释,没有审问。只有无声的、冰冷的命令被执行。
“奉上谕,七公主谢蛮救驾受惊,需静养安神。望潮阁即日起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擅入叨扰公主清修!”为首的禁卫统领声音平板无波,目光锐利地扫过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谢蛮,以及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珠泪。
“救驾受惊?”珠泪猛地抬头,碧波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化为更深的恐惧。她瞬间明白了,这是傅相那边强行压下的说法!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被轻描淡写地扭曲成了“意外”或“公主为保护宰相而受惊”!
沉重的宫门被轰然关闭、落锁。高大的玄甲禁卫如同冰冷的石雕,面无表情地矗立在宫门内外,将望潮阁彻底变成了一座华丽而孤寂的囚笼。往日里伺候的宫人,除了珠泪被勉强留下照顾公主起居,其余人等全部被替换成了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陌生面孔,一举一动都带着明显的监视意味。
谢蛮被珠泪和两名陌生的、孔武有力的嬷嬷几乎是半搀半架地送回寝殿。她如同提线木偶,任由她们摆布,清洗掉手上、衣襟上沾染的暗金色血渍。热水浸过肌肤,却带不走那粘稠冰冷的触感和刺鼻的铁锈腥气。她摊开手掌,那枚染血的玉蝉已被她死死攥在掌心,几乎要嵌入血肉。
“殿下……”珠泪一边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一边忍不住低声啜泣,“您的手……”
谢蛮毫无反应,只是怔怔地看着掌心。暗金色的血污虽被洗去大半,但玉蝉的缝隙和温润的表面,依旧残留着难以清除的暗色痕迹。那温润的微光,在清洗后似乎明亮了一丝,却更显得那血污刺眼,如同刻在她灵魂上的耻辱烙印。
她被安置在寝殿的软榻上,厚重的锦被盖在身上,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窗外,归墟之渊灰蓝色的海水在宫墙外翻涌,一如她此刻冰冷混乱的心海。
囚禁开始了。
这囚禁,并非简单的禁足。它更像一张无形的、带着倒刺的巨网,将她牢牢困锁在这方寸之地。明面上,是皇帝“体恤”她“受惊”的旨意。暗地里,是傅奕辰势力对她这个“危险源”的绝对控制与监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望向窗外,她都能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冰冷审视的目光。
最初的几天,谢蛮几乎是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的。巨大的认知冲击如同海啸,反复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
白天,她如同精致的人偶,端坐在窗边,看着一成不变的灰蓝海面。珠泪送来的精致膳食,她只勉强动几筷子便再无胃口。体内的深海之力因情绪的剧烈波动和玉蝉的奇异影响而时强时弱,如同失控的潮汐,时而冰冷狂暴地冲击着她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时而又在玉蝉温润微光的安抚下,诡异地陷入一种近乎枯竭的沉寂。这种力量的紊乱让她更加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夜晚,则是噩梦的温床。她反复陷入那两段撕裂的梦境。
有时是冰冷刺骨的深海,巨藻如同滑腻的毒蛇缠绕勒紧,窒息的绝望感真实得让她在睡梦中剧烈挣扎,发出压抑的呜咽。那只滚烫有力的大手穿透黑暗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向光明,模糊的脸庞轮廓在梦中逐渐清晰……是傅奕辰年轻时的模样!那双眼睛,在梦中褪去了十年后的深沉与漠然,只剩下纯粹的、带着一丝焦急的锐利。
有时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的漱玉宫。母妃绝望的叩首声震耳欲聋!满地滚动的珍珠散发着幽光!帷幔缝隙外,那双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属于傅奕辰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盯着她!然后,场景又会诡异地跳转到暖阁,她手中那柄幽蓝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胸膛!暗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他痛苦喘息着将染血的玉蝉塞入她手中……
“不——!”谢蛮常常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淋漓,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蜷缩在冰冷的锦被里,大口喘息,手中死死攥着那枚紧贴心口的染血玉蝉。温润的微光透过指缝,在黑暗中幽幽闪烁,仿佛在无声地嘲弄着她的痛苦与迷茫。
傅奕辰……恩人?仇人?
这个巨大的谜团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她的心,汲取着她的理智。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用纯粹的仇恨支撑自己。那染血的玉蝉,像一个无法摆脱的诅咒,时刻提醒着她那场颠覆性的深海救援。
她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仇恨的基石虽已动摇,但母妃的死,依旧是横亘在她与傅奕辰之间无法逾越的血海深仇!无论他是否救过她,都无法抵消他逼死母妃的事实!这深宫之中,这皇权之下,必然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肮脏秘密!
她需要真相!关于母妃之死的真相!关于傅奕辰当年为何会出现在她遇险的深海!关于他救她之后,又为何会对她母妃见死不救甚至逼死她!
然而,被困在这座囚笼里,她该如何探寻?
几天后,一个极其细微的发现,点燃了她心中微弱的希望之火。
那是一个午后,她依旧坐在窗边,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玉蝉。玉蝉温润的微光似乎随着她指尖的触碰,有极其微弱的、如同心跳般的脉动。她尝试着,极其小心地、极其微弱地,调动了一丝体内沉寂的深海之力,缓缓注入玉蝉之中。
嗡……
玉蝉似乎轻轻震动了一下!那股温润的微光瞬间明亮了一丝!紧接着,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水底的共鸣感,顺着她注入的力量,透过紧闭的窗棂,隐隐约约地传递回来!那是……窗外宫墙下,那片浩瀚的归墟之渊的气息!
谢蛮的心脏猛地一跳!
深海遗珠之力……能与海洋共鸣!
这个认知让她精神一振。她屏住呼吸,集中全部心神,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极其小心地操控着体内那微弱却精纯的深海之力,再次注入玉蝉。这一次,她不再是无意识的触碰,而是尝试着,将一缕极其细微的神念,如同最纤细的丝线,缠绕在那股力量之中,借着玉蝉的奇异共鸣,小心翼翼地探向窗外那片冰冷的海水!
她的神念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瞬间被无边无际的海洋意志所包裹、稀释。冰冷、浩瀚、带着亘古的孤寂与狂暴。这感觉让她头晕目眩,几乎要迷失其中。但她咬紧牙关,凭借着玉蝉传来的微弱锚定感,死死守住那一缕神念,艰难地、如同盲人摸象般,在冰冷的海水中“感知”着。
她“看”不到具体的景象,只能模糊地“感觉”到水流的方向、温度的变化、以及……一些微弱却奇异的生命波动。
突然,一股带着强烈敌意和混乱气息的冰冷水流,猛地冲击了她的神念!
“唔!”谢蛮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猛地收回神念和力量,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那股混乱冰冷的气息……与傅奕辰伤口处蔓延的幽蓝冰霜极为相似!是深海之中潜藏的某种危险生物?还是……其他?
虽然这次探查极其危险且收获甚微,但至少证明了一点——她的力量,她与海洋的联结,并未被完全切断!即使被困在这深宫囚笼,她依旧有可能通过深海之力,窥探外界,甚至……沟通海洋!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是负责监视的宫人换岗。
“……听说了吗?傅相伤得很重,墨鸦大人守了三天三夜没合眼……”
“……可不是,据说那伤口邪门得很,带着冰寒之气,连御医署最厉害的老供奉都束手无策……”
“……陛下都亲自去探视过两次了,脸色难看得紧……”
“……要是傅相有个三长两短,这归墟之渊怕是要……”
声音渐渐远去。
谢蛮握着玉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傅奕辰……重伤未醒?甚至……可能危及性命?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是快意?是茫然?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乎其微的……担忧?
她猛地甩头,将这荒谬的情绪抛开。他死了又如何?母妃的仇就能算了吗?不!她需要的是真相!是水落石出!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染血的、温润的玉蝉。幽蓝的光芒在她眼底深处再次燃起,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恨意,而是混合了坚定、痛苦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望潮阁,囚禁了她的身体。
但这染血的玉蝉,却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深海真相的、极其危险的窗。
囚心锁深宫,深海匿真踪。被软禁的公主,开始了她以心为眼、以力为桥,在仇人布下的囚笼中,艰难探寻血仇真相的第一步。窗外的归墟之渊,依旧深不可测,如同她此刻前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