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那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像冰锥子戳在每个人紧绷的神经上。锅炉房里死寂一片,连漏雨的滴答声都停了,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
耗子几个兵脸白得像刷了层石灰,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扇被铁管卡死的破门,手里攥着的枪托都快捏出水了。这鬼地方,血雨酸雾,怪物横行,哪来的活人敲门?!还他妈这么客气?!
李娟抱着小豆,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身体抖得像风里的落叶,牙齿磕碰的声音在死寂里格外清晰。
石磊后背死死抵着冰冷的铁皮墙,左小腿那钻心蚀骨的剧痛和麻痒,被这诡异的敲门声一激,如同浇了滚油,猛地窜上来!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没站稳。他猛地攥紧了手里的工兵铲柄,指关节捏得发白,狼眼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门缝上!
“无量天尊…贫道苍岚。行路至此,闻血煞之气浓烈,隐有邪秽滋生…不知里面,可有尚存清明的善信?”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平静。温和。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磁性,像山涧清泉流过石头缝,在这充满血腥和绝望的魔窟里,显得格格不入,又透着一股子让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善信?善你妈个头!石磊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像受伤的野兽。他一个字都不信!这鬼世道,能活下来的,哪个不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恶鬼?!装神弄鬼!
他强忍着剧痛,拖着那条几乎废掉的腿,一步一挪,悄无声息地蹭到门边。铁皮门被撞得变形,门板和门框之间裂着几道不规则的缝隙。石磊屏住呼吸,把一只眼睛死死贴在那道最宽的缝隙上,向外窥视。
外面是倾盆的血雨,暗红色的雨帘子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带着腐蚀白烟的泥浆。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几米外泥泞的地面。
没人?!
石磊心头一凛!他刚才明明听到声音就在门外!
“队长…”耗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凑过来也想看。
石磊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他死死盯着缝隙外那片被血雨笼罩的泥泞空地。
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距离铁门不到一米的地方!那片被酸雨反复冲刷、泥泞不堪的地面!
毫无征兆地!
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烛火般的清光,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那光点只有绿豆大小,却异常纯粹,散发着一种温润的、仿佛能驱散阴霾的暖意。它悬浮在离地半尺的空中,缓缓旋转着。
紧接着!
一个身影,如同从水波中浮现的倒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那点清光旁边!
一身洗得发白、多处撕裂、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藏青色道袍。
脚上一双破烂的十方布鞋,鞋帮子被酸雨蚀得发黑。
手里拎着一根三尺来长、通体黝黑、看不出材质的…拂尘?拂尘丝也沾满了污秽,湿漉漉地垂着。
最扎眼的是那张脸。很年轻,看着顶多二十出头,眉眼清俊,皮肤却透着一种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有那双眼睛,异常明亮,清澈得如同山巅融化的雪水,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瓢泼的血雨中,冰冷的酸雨砸在他身上,道袍迅速湿透,紧贴在略显单薄的身躯上。但他似乎毫无所觉,目光穿透门缝,平静地落在石磊那只布满血丝、充满警惕和凶戾的狼眼上。
四目相对!
石磊心脏猛地一缩!这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活人!在这片被血雨和怪物蹂躏的炼狱里,干净本身就是最大的诡异!
“贫道自龙虎山来。”门外的年轻道士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温和,穿透雨幕,“寻一故物,亦感知此地有生灵挣扎,故前来一探。门内善信,可否行个方便?”
龙虎山?!故物?!
石磊脑子里嗡的一声!猛地想起夏龙武昏迷前提到的那个破缸!还有那根卡在锅炉钢梁裂缝里的断角!这牛鼻子…是冲着那玩意儿来的?!
一股强烈的警惕和排斥感瞬间涌上心头!这破缸和断角,是他兄弟夏龙武拼了命才弄到手的“药”!是他现在唯一能指望救命的东西!这来历不明的道士,张口就要?!
“滚!”石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这里没你要的东西!再废话,老子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门外的苍岚道长似乎并未动怒,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甚至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他微微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铁皮门板,落在了锅炉房深处某个角落——正是那锅炉底座承重钢梁裂缝的位置!
“无量天尊…”他低低念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那物…煞气深重,怨念缠身,非清净法力难以镇压。留在凡俗手中,恐生不测之祸。”
他话音未落!
嗡——!!!
锅炉房深处!那根卡在钢梁裂缝里的断角!像是被他的话语引动!那点原本微弱闪烁的暗红光芒!骤然间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亮了起来!!!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狂暴、充满了洪荒凶戾和冰冷混乱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从裂缝中爆发出来!席卷了整个锅炉房!!!
“呃啊——!!!”
角落里,一直昏迷的夏龙武猛地发出一声极度痛苦的嘶嚎!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撕扯般剧烈抽搐!他那条刚刚沉寂下去的右臂!皮肤下那些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紫色纹路骤然亮起!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皮肉上!一股更加暴虐、更加混乱的意念从他身上升腾而起!似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吞噬!!!
“夏大哥!”李娟吓得尖叫!
石磊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凶戾气息冲得心神剧震!左腿的剧痛如同火上浇油!他猛地回头,看到夏龙武痛苦挣扎的模样,又惊又怒!
“操你妈的牛鼻子!你干了什么?!”石磊朝着门外嘶吼,眼中血光大盛!
门外的苍岚道长眉头第一次微微蹙起,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好重的魔性…竟已侵染神魂?”他不再犹豫,那根沾满污秽的黑色拂尘被他缓缓抬起,尘丝无风自动,指向紧闭的铁门!
“贫道无意伤人,只为镇压邪物,救人性命。得罪了!”
话音未落!
他手腕轻轻一抖!
那根黝黑的拂尘尖端,一点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璀璨的清光骤然亮起!如同黑夜中炸开的星辰!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和净化气息!
清光化作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如实质的光线,无视了厚重的铁皮门板,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门缝,瞬间没入了锅炉房内!
目标直指——那根在钢梁裂缝中疯狂闪烁、散发着滔天凶戾气息的破魔角断茬!!!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声响!
那道清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精准地缠绕上了那根暗红光芒暴涨的断角!
嗡!!!
断角上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疯狂地挣扎、膨胀!试图将那缕清光撕碎!一股更加狂暴混乱的意念冲击波再次爆发!
“噗——!”角落里的夏龙武猛地喷出一大口乌黑粘稠的淤血!身体抽搐得更加剧烈!那条暗紫纹路闪烁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箕张,如同要抓碎什么!皮肤下隐隐又有骨刺要破体而出的迹象!
“稳住他!”石磊目眦欲裂,对着耗子等人嘶吼!他自己则拖着废腿,想扑过去按住夏龙武!
可就在这时!
那道缠绕断角的清光猛地一缩!如同收网的渔夫!一股难以想象的、中正平和的沛然之力轰然爆发!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
那根卡在钢梁裂缝深处、坚硬无比的破魔角断茬!在那股沛然巨力的碾压下!竟然硬生生…崩裂了?!
断茬顶端,那最尖锐、最凶戾的部分,大约半尺长的一截,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化作了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暗红微光的粉末!如同暗红色的萤火虫般飘散开来!
而剩下的那大半截断角主体,表面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浇灭的炭火,瞬间黯淡下去!那股滔天的凶戾和混乱气息,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如同顽石般的冰冷!
缠绕其上的清光也随之消散。
断角…被毁了?!那半截最凶的尖儿没了?!
锅炉房内那股狂暴的意念冲击瞬间消失!角落里,夏龙武剧烈抽搐的身体猛地一僵,抬起的魔臂软软垂下,皮肤下闪烁的暗紫纹路迅速黯淡,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瘫软在煤堆上,只剩下微弱的呼吸。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随时要爆发的魔性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
石磊扑过去的动作僵在半空,狼眼里充满了惊疑不定!这牛鼻子…真把那鬼东西毁了?!还顺带压住了夏龙武身上的邪门玩意儿?!
门外的苍岚道长似乎消耗不小,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呼吸也略显急促。他收回拂尘,清澈的眼眸透过门缝,看向里面惊魂未定的众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邪物凶煞之气已被贫道暂时封镇。然此物本体仍在,魔性根深,需以清净法坛日夜诵经方可化解。此地不宜久留,地下邪秽之气翻涌,恐有异变。门内善信,若信得过贫道,还请开门一叙。”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落在了石磊那条冒着白烟、伤口狰狞的左腿上,补充道:“那位善信腿上的蚀骨酸毒…贫道或可一试。”
石磊死死盯着门缝外那张平静得过分的年轻脸庞,又回头看看角落里瘫软昏迷的夏龙武,再看看自己那条几乎要烂掉的腿,胸膛剧烈起伏。
开门?放这来历不明、手段诡异的道士进来?
不开?外面血螾环伺,地下鬼知道什么玩意儿在挖洞,自己这条腿眼看要废,夏龙武半死不活…
他妈的!赌了!
石磊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对着柱子吼道:“柱子!把铁管撤了!开门!”
“队长?!”耗子和柱子都惊了。
“开门!!!”石磊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柱子一咬牙,手脚麻利地撤掉卡门的铁管。耗子和其他几个兵端着枪,枪口死死对准门口,手指扣在扳机上,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吱呀——!
那扇扭曲变形的铁皮门,被柱子从里面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冰冷的血雨混合着酸雾和硝烟味,瞬间倒灌进来。
门外,那个自称苍岚的年轻道士,依旧静静地站在瓢泼血雨中,道袍湿透,脸色苍白,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睛,平静地看向门内如临大敌的众人。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被柱子扶正、静静立在角落的那口粗陶大酒缸上。